第四章 负罪者
时间往前稍推，白子湖的另一边。
“第一反应竟然是打电话给我。”
王玄策眉宇微蹙，摇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
他调试着身前这台特殊的机器，确保远处战场的每一帧画面都可以被录入其中。而他，也能通过这个机器，和远在戈壁搞科研的那位搭上话。
简单来说，这个像天文望远镜一样的东西，就是个可以打视频电话的高级摄影机。
“从个人角度，我不喜欢你的计划。”
还未等王玄策开口，设备机器里传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话语。
“就目前表现来看，确实只能说句未来可期。但为了让他成长，牺牲别人的生命是否太儿戏了？”
“让他经历一下，才会有切身的感受。”王玄策弯下腰，从取景框中看着远处杨龙与白蛇交手，“再说了，他们的死能和我扯上关系吗？我也是偶然发现湖里有着奇怪的灵力波动。我叫江淼去，已然是尽到本职了。这异种撑死一个变种级，星神对付不了能把问题放在我身上？”
与进化者类似，异种同样存在分级。单纯的物理突变是最基本的异变级，掌控规则就是变种级，在往上还有传说，禁忌，神话三个评级。
像大天启中观测到的别天津，官方默认是第一位禁忌级异种，编号为201104040001。
一般来说，变种级已是人类大陆上能出现异种的上限，这个级别的异种，不说星神，联邦一支猎杀纵队每月都要处理掉好几只。
“我本来想着，死几个人让他知道一下自己明明可以却做不到的感觉，谁能想到这么巧就有一个刚登记的进化者在场。”王玄策补充道。
他原本估计这一次带来的伤亡少说也是两位数，可到现在仅有一名普通人受伤。
“还有你没算到的点？”
“我没想到的多了去，就像我没想到那条蠢蛇不愿意先吃几个人填填肚子。”
“之前见过两面，好歹也是水瓶星神，竟然用一次能力就被反噬，我还挺意外的。”
“如果你知道在此之前他甚至连传送自己都会眩晕，你会更意外。但就是这样，他分明有这个潜力，却满足于现状。”
“还有，”王玄策有些疑惑，“我一直好奇你们拥有这么远古的力量，为什么还要用黄道十二宫来作代号，听着不奇怪吗？”
“不知道，”对面不假思索地回道，“上一代定的代号我们只是沿用罢了，况且我觉得你搞错了因果关系，有没有可能是先有的我们才有了黄道十二宫？不过想这么多干嘛？平时也没见你小子叫我们某某星神冕下，我的星座甚至不是金牛座的，你还深究干嘛呢。”
王玄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机器里的画面突变。原先稳占上风的杨龙被白蛇偷袭得手，江淼再次下场战斗。
“真有意思啊，你说他现在对空间的运用，是早就会呢？还是临时所悟呢？”
“我倒觉得，是出于本能。”那个声音讲道，略微停顿后，再次出声，“还有，你下次不要每次都问些自己早有答案的问题。你这种只想从别人那里听到想要回答的习惯真的很恶劣。”
王玄策无奈地笑笑，虽然被说中了就是。
“所以这些技巧是生来就会的？”
“嗯......不好说。我感觉这些空间运用还是停留在基本阶段，但现在能用出不代表江淼已经掌握。”
“没意思了，他现在完全不是清醒状态。与其说是他在战斗，还不如说是在梦游。”
诸葛君简单地给出结论，准备下线继续研究。
“别急，再看看呗。”王玄策挽留到，一幅看戏的样子，“连星神武器都掏出来了。”
“行吧。”
由于画面传输的是战场，诸葛君看不见王玄策的脸，但他已经能想到那双极具标志性的柳叶眼，而且那只坏狐狸一定笑得很开心。
视角切回正面。
二次入场的江淼可以说是一边倒的压着白蛇打。他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短棍每次砸在蛇鳞上时，其外表密密麻麻的纹路都会泛起银白色的光芒，将那鳞片轰出一小个缺口。加之江淼不知疲倦的来回传送，如暴雨般的攻击近乎让白蛇找不出还手的空间。
短暂交锋下来，白蛇早就失去了斗志，一身鳞甲碎的七七八八，露出红中夹白的血肉。尤其是那奇怪的棍子，更是散发出令它恐惧的气息。
得找个机会逃走，这是它现在唯一的念头。
可江淼哪肯轻易放弃，他的双眼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遍布血丝。正如诸葛君所说，他的大脑早已被疼痛刺激的麻木，身体完全是无意识在进行挥击。与其说是他在战斗，倒不如说是凭着传承中的记忆照猫画虎。每一次穿梭，他都对空间的认知更深一分，精神上的折磨也加重一成。
杨龙的受伤，让江淼不仅感到愧疚，更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如果我更强，是否就不会有人在我面前受伤？
江淼内心不断地诘问自己，但他不知道答案。他能做的，只有解决白蛇让更多无辜的人免收牵连。
江淼心绪不宁，连打追击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本就是在负荷使用自己的能力，现在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本能地开始抗拒意志。
好机会！
仅是两次穿梭中的一瞬，白蛇全力一扭，躲过下方上扬的短棍，而后水箭与蛇尾包夹偷袭，同时打在尚未钻入传送门的江淼身上。
致命失误，江淼突然想到这个词。
没有预想中的痛苦传来，但自己确实已经倒飞出去。时间仿佛都在这刻被拉长。江淼呆呆地望着天空，忽然有一种没来由地悲哀。随后他两眼一黑，在落地前便昏死过去。
“目标已与群众脱离，开始猎杀。”
“信标命中，聚能导弹命中，目标遁入湖中。”
“检查武器装备，准备下水。留两个带伤员先撤。”
……
“你笑什么？”诸葛君问道，“看着江淼吃瘪有这么开心？”
王玄策止住笑容，皱眉道：“我在你心中的印象有那么恶劣？我只是想起来江淼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话，他说自己是个自私且冷漠的人。”
“确实很恶劣。所以，笑点在哪？”
“你看他的样子，像是和这两个词沾的上边的样子吗？人是复杂与矛盾的组合体，有的人平时里刻薄自私，害怕麻烦，但他看到路上乞讨的人时仍会感到同情，哪怕知道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也甘愿上当。你知道吗，在炎华，如果发生电视剧里狗血的场景，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地舍身相救。如果时间再往前推个十年，这个许多的比例还会上升。但倘若你预先询问他们，他们又都会作出相反的回答。这个社会在变化，人们习惯了用坏形象来保护自己，却无法抹杀内心温柔的本质。”
王玄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不过只是现在，未必代表将来。”
“你倒是哲学，可我记得你不是对他颇有微词吗？怎么？改观了？”
王玄策笑笑，没有回答，反倒是自顾自地换了话题。
“一般来说，人不能简单地以非物理方面来分类。但对于进化者，我倒听说过一种有趣的看法。人们在掌握了超常的力量后，罪业的产生就无可避免，这是因果的联系。而以此为基点，人就只有两种。
一种负罪者，他们的罪来自错失的生命，懊悔的抉择。他们会内心有愧，从而行为会以此走向救赎。而另一种负罪者，他们则会对罪的产生视而不见，道德律法已经无法成为束缚他们的枷锁。如果想进化为完美生命体，或者说进化成神，情感无疑是绝对理性决策的妨碍。”
这是一种独特的见解，诸葛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你的目的是让他正视自己，然后救赎他人？”
“不，我只是单纯的想看看结果。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蓝弈珏没有和你说过，你说话很像神棍吗？”诸葛君有些无奈。
“我很早就没有信仰了，怎么会是神棍呢？真要说的话，我是要下地狱的。”
王玄策搬起机器，另一边的战场猎杀纵队足以应付。他还要回去等着江淼来找他算账。
对于平民的伤亡，他没什么感觉。就像无数异种袭击那样，灾难与意外中，没有人能保证一切顺利。
他不是圣人，没有必要顾及他人眼光。王玄策低垂的眉毛遮不住他眼神里的深邃，他最后看一眼远处忙碌善后的人群，孤身一人走入暗处。
……
“快快长大吧，王玄策，长大就能自由了。”
“不要哭泣，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回到祖国去，那里才是家。”
……
“快快长大吧，江淼。”
……
痛，头痛的就像要炸开一样。
江淼一手捂着头，一手支撑着自己想要从床上起身。可下一秒，他就被这股如千万根针扎在脑海中的痛感刺激的倒在床上。
疲惫感姗姗来迟，江淼无力地保持着醒来时的动作，如尸体般静静恢复了近一个小时才有所缓解。
我真的宁愿去死也不想被这么折磨。
这就是刚才江淼脑袋一片空白后产生的唯一所想。
睁开眼，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布置。这里不是天穹集团，也不像是医院。
江淼判断着，手边摸到了什么东西，起身才发现自己衣服被人整齐的摆在了床边，甚至对方贴心的洗了一遍，有一股洗衣液浸泡后的清香。而自己身上套着的是朴素宽松的纯白居家服，就像是某些电影里标准天堂民众的行头。
先不管其他，江淼下床关上门换回衣服。也就是在穿的过程中，江淼才发现因为战斗的关系，自己的衣服上遍布破洞，好在尚能接受，不至于上街有伤风化，说不定还挺潮流。
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收拾完毕，江淼也听到了敲门声。
“兄弟你醒了吗？我，杨龙，和你除妖的那个，”门外传来男人的喊声，“我在隔壁听到动静了，你醒了吗？”
江淼应了一声嗯，把门打开。只见门外的汉子挠头嘿嘿一笑，展示着自己的右手。
一条闪烁着金属光芒的右臂取代了原本的右手，通体银白，像是某种特别金属的产物。而且看杨龙的样子，他分明已经适应了这条手臂，现在医疗技术已经有这么高级了？
江淼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像天穹集团这样背地里研究神秘文明的绝非个例，其中联邦更是毋庸置疑的龙头。各国政府握有大量的资源，技术上有所突破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联邦的研究已经到了哪一地步。
江淼没有细想，转身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他的手机关机，表也撞坏了，完全没有时间观念。
杨龙想了想，“今天已经24号了，大概三天的样子吧。老弟我和你讲，这里的医护老牛了，竟然是一位进化者。我也是担心你，才多留了几天，别说，这猎杀纵队是真的带劲啊。”
说到这里，他兴奋地比划着大小，“那异种，分到人类联合进化署起码是c级任务。你没看到，那老长，62米！”
“人类联合进化署？”江淼重复着这个新词，他只知道联邦有只进化者组成的部门，但名称还是第一次得知。
“啊？不会吧？”这下轮到杨龙意外了，“你没去进化署登记过吗？”
“额，还没有，我刚觉醒就，就碰上了。”江淼有些尴尬，随便扯了个理由糊弄到。却见杨龙一幅我懂得表情，点了点头，“兄弟老哥我劝你一句，登记完也可以向我一样，自由接任务嘛，不一定要进猎杀纵队或者部队的。”
很多进化者不喜欢被绑在体制内，觉醒不上报也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杨龙只当江淼也是这类型的，没有在意。
“那医生说，你身体的强度远超常人，那种程度的战斗也只是精神上的负荷太大。”杨龙边说边拍了拍江淼的肚子，“看不出来嘛，你小子比我还壮。来，让我看看。”
“还是算了吧。”
江淼一个闪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有些不好意思。
“等一下，我还要和家里打一个电话，你知道哪有电话吗？我手机没电了。”
三天没和家里联系，江淼已经不敢想象回家后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充电？哦，那个前面服务台可以，也有固定电话。还有你打完电话，猎杀纵队的队长还有事找我们。”
杨龙给江淼指了个方向，不忘叮嘱回来找他一起去见队长。
江淼敷衍了两句，便火急火燎地跑开，一阵乱转才找到出去的地方。四下确认无人后，江淼挥手化为一道蓝光原地消失不见。
开玩笑，自己可是小叮当，哪还需要特意去找，天穹集团什么没有。至于京都的快乐老家，江淼没来由的后怕，还是觉得先发个短信安抚一下心情为好。
下一秒，江淼躺在自己那张舒服大床上，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可没过一会儿，他又翻身坐了起来，拿过一旁桌上的报纸看了几眼。
昨天的报纸，江淼表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看报纸的习惯，而能到这一层的人很少，少到他一下就可以猜到是谁放的报纸。
这种行为在江淼看来，无异于挑衅。
……
这边杨龙结束了吐纳练习，有些奇怪江淼为什么还没回来。
向家里报个信，十分钟怎么也该结束了。
杨龙也不打算傻等，去服务台问了一圈才知道对方早就离开了。联想到对方连进化署都不去登记，不想掺和到部队里也正常。
可能这就是无私奉献吧，杨龙感慨道。
在询问了服务人员后，杨龙独自扣开了猎杀纵队队长办公室的门。
一副办公室座椅，一台电脑，几件小家具，外加两盆绿植，房间里的摆设极为简单，显得有些空旷。男人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看见有人来便停下手头工作，手势示意对方自便。
杨龙也不客气，拉过椅子坐下，还不忘打量下对方的长相。
男人五官端正，相貌不算出众，甚至有些普通。但白衬衣很好的修饰出精壮的身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却有着一股稳重气质。
杨龙想起那日初见时的场景，在小队标记完白蛇后，男人解下领带拽开衬衫跃入水中一刀斩下白蛇的头颅，那等雄姿英发，真令人为其折服。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程前。A级调查员，也是临江生命都市圈猎杀纵队的队长。”
李程前站起身来和杨龙握了个手，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本，放在后者面前。
“根据人类联合进化署的任务划分，上面决定将这次作D级任务发布。我将作为任务的第一解决者提交报告，猎杀纵队和你作为第二解决者。你可以大概分到200分的调查积分，也就是说你将上升到F级。作为刚觉醒的进化者，这是很不错的奖励。本来还有一部分应该分给另外一个小伙子的，但他不来我就只能选择将这部分贴给我的队员，这对相关物资的补充有巨大的帮助。”
李程前摊开手，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对贡献划分有意见，你可以提，你面前有我们对目标的伤情报告。还有，异种尸体等战利品是战略物资，联邦得回收。”
杨龙随意瞄了两眼文件，上面一堆巴拉巴拉看不懂的术语。他自己清楚，自己对白蛇根本没造成多大的伤害，主要功劳还是拖延到民众疏散成功。
人类联合进化署的所有成员都以调查员等级制记名，不管是选择当自由人还是加入编制，调查员等级都只随积分累计上升。所以像李程前这样既是高级调查员又是编制内的，进化署中并不算少数。
联邦作为官方，汇集了全球最大的神秘文明材料仓库，只有提升调查员等级，才能以积分兑换物品。而每天联邦进化署都会收集各地的需要发布对应任务由调查员领取，像这次突发的此类事件，也可以事后结算。
虽然杨龙本身不为贡献救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无私奉献。
无利不起早，而联邦的诚意足够打动人心。
“对了，今天的那个人，你认识吗？是你的朋友？”
结束了正题，李程前漫不经心地问道。
杨龙正要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摇头作罢。
李程前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了答案，笑着示意杨龙可以走了。看着门被随手带上，他微笑着的脸立马恢复了平静，随即便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词，又一阵圈圈画画，露出思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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