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争端
江淼走下楼，一些认识的员工纷纷投来招呼。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大学生什么来历，但平日里什么事也不干，一看就是与老板关系匪浅，花几秒钟混个眼熟，说不定哪天因此情谊平步青云，何乐而不为呢？
而江淼也僵硬地敷衍回应，尽管这些人大部分他都叫不上来名字。
平日里他会多说几句，但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不是讨厌客套，只是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等下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王玄策。
死亡两人，受伤五人，报纸上白纸黑字的清楚写道。对比其他异种突发事件，这个数字可以说是少的不能再少了，但江淼知道，那仍是一条条真实的性命。他从未想过听闻与切身看见会有如此大的区别，目睹生命在眼前逝去的无力感在每次闭眼时都会浮现在脑海中，这种感觉令人厌恶。
王玄策在天穹集团地位不低，媒体叫他天穹之狐，而内部人私下敬畏地称其为相王。所以江淼随便问了几个管理层就知道了他的去向。透过会议室玻璃门的一丝缝，他看见王玄策敲着白板讲解年后集团的路线开展。
如果这是一部职场电视剧，他现在应该冲进去大喊为什么。
可愤怒只是他复杂情绪中的一部分，出于礼貌等诸多因素考虑，江淼选择等待会议结束。他随意地找了个凳子坐下，手指不安地敲在把手上，思考着一会儿自己该如何质问对方。
敲着敲着，他又自嘲起来，明明是前来问罪，却满是焦虑不安，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有问题的人。
想起刚才偷看的那几秒，江淼觉得王玄策好像有意识地瞥了自己一眼。
不应该啊......他自言自语道。
玻璃门推开，参会人员鱼贯而出，最后一位出来的是位身材高挑，穿着西装短裙的女子。她迷人的曲线在职业装的勾勒下更显风情，饶是江淼不好女色，也多看了几眼，可下一刻，他便看到对方直直地向自己这走来。江淼这才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不礼貌，于是战术性低头装作无事发生。直到白皙的玉手拍在自己肩膀，江淼苦笑一声，抬头准备挨骂。
“江先生，王总请你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剧情，女人捎了句话便转身离开，在江淼的注视下消失在过道拐角。
江淼有些意外，他看的时候王玄策分明才开了个头，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抱着疑惑，江淼走进了会议室。投影墙上的PPT尚未翻页，王玄策背对门，翘着二郎腿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他不紧不慢地点上一支烟，看着玻璃墙外城市的街景。
江淼也不开口，二人保持着沉默，直到王玄策抽完手中的烟，他才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下一秒，本该在门口的江淼身形消失，却是一个闪身双手拎起王玄策的衣领将其顶到了墙上，额头青筋暴露。
没有多余废话，就连江淼自己都想不到见面会是这样的展开。他准备的诸多话术在愤怒懊悔的支配下变为单纯的行动，他想要一个解释，他需要一个解释。
他要用真相来冲刷死在白子湖岸边无辜群众留在自己内心的鲜血。
“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你就被情绪掩盖了理智。”王玄策很平静，尽管这个姿势令他有些许难受。
“几个人？”江淼本就在气头上，闻言更怒火中烧，“你早就知道异种会出现，为什么不告诉政府？为什么不提前准备？难道几个人在你眼里就不是生命吗？王玄策！你明明可以保护所有人！”
“你没看到死在袭击下的人们，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但你也是人！”
“我也是人，你不用对我大呼小叫。首先，我也只是感觉到了灵力波动。你自己也应该察觉到了。或者说，你本来早就该察觉到了，甚至都不用我说。你觉得呢？水瓶星神冕下。”
王玄策没有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拖长，可这话听起来已足够刺耳。
“但这不是你的借口，你大可不必转移矛盾。”
“那么大条蛇，你难道觉得是睡在白子湖底下的吗？封印在异空间里，我拿什么证据去和猎杀纵队说？你知道整个临江都市生命圈才多少猎杀纵队成员吗?呵，你不知道。”
江淼的确不知道，他没有关心过这方面，自然答不上来。这一刻，他下意识回避了王玄策的目光，连带着用劲的双手一软，情绪都降了下去。
王玄策落地站定，一把拉住江淼下意识后退的身体。
“看着我，江淼。整个临江都市生命圈猎杀纵队一共613人，其中进化者只有214个，这还包括宁二区和舟十一区的常驻和外派。因为没有办法判断真假的信息而抽出人手，联防不要了？其他区域不要了？”
“面对情况，我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让一位星神前往，如果说问题出在了哪，那问题就在于这个星神是你，是你江淼。”
“空间本就不擅长杀敌，更何况。”
江淼正欲辩解，刚说半句却被直接打断。
“幼稚！横跨星河的力量，千万年的传承。你知道有多少人渴求成为祂？是空间之道不擅长杀敌还是你不擅长？是水瓶星神不厉害还是你不厉害？”
王玄策敲着自己的脑袋，咄咄逼人，意味不言而喻。
“更何况，就算是空间传送你也没有救下所有人，一年时间就入个门。”王玄策语调上扬，一步步前压，直到江淼后背传来坚硬的感觉，后者才发现已无路可退。
“一年时间训练一下能力很难吗？”王玄策一拳砸出，顿时墙壁寸裂凹出一个缺口。
江淼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拳，他呆呆地望着对面墙壁的破碎之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分明拳头砸的是自己脑袋边上，可这一击却跨过整个会议室落在另一面墙上。
不可思议，就像，就像王玄策也掌握着空间的玄妙。
王玄策低下头凑近江淼的脸，距离近到江淼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而他先前砸出一击的右手按在江淼的臂膀处，泛出后者熟悉又陌生的蓝色水纹。
随即，江淼看见一个个光晕在空中打开，由一个点扩展到一个线，而无数线勾勒汇集出的，正是空间运用最基本的传送门。
透过那一个个小型蓝色旋涡，松海，京都，希安等生命都市的模样，尽收眼底。
王玄策放开江淼，后退几步，双手一摊，露出一个极具讽刺的笑容。
“很难吗？我的水瓶星神冕下？”
……
江淼瘫坐在椅子上，在王玄策离开后的三小时，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这一层楼的员工都被王玄策提前下了班，偌大的办公区域里，也只有头顶的一盏灯孤零零的照着，显得格外落寞。
王玄策的话一针见血，江淼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他知道王玄策是进化者，而且异能绝非和空间相关。事实上，蓝弈珏曾将王玄策的异能对他透露一二，其异能属于极为少见的因果系，拥有巨大的发展潜能，但现阶段并不能对异种起效。
回想起来，王玄策的异能可能与镜像复制有关，当时一定是用了某种方法才能做到。
可正因如此，江淼才无法接受。
如果他人拥有这份力量，是否那次袭击就不会出现伤亡？如果王玄策仅凭异能就能模仿出自己所不能及的程度，是否意味着自己真的有所欠缺？
很多时候，问题在提出时就有了答案。
江淼望着天花板，突然有些难过，他几次尝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又害怕地收回了手。
“喂，你个孩子，好几天也没个消息，什么公司那么忙？”
恍然间，江淼回过神来，才发现耳边已经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他还是打了那个电话。
“奥，没什么，就有点累。没事儿，这不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事儿，异种袭击？没有，没有受伤，真的没事儿。那我挂了啊，你，身体保重好啊，嗯，我空了就回来。”
“嘀——”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已挂断，江淼再也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水。他蜷缩着在椅子上抱成一团，他如此脆弱，无助而又坚强，就像一颗种子。
……
城市的另外一边，热闹非凡的街道，刚吃完饭的王玄策正缓缓溜达。虽尚未入春，他却只是简单地在衬衫外套了件风衣，和身边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显得反差极大。
“我可没记得蓝哥让你这么干，要是他知道了，”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嘿嘿坏笑道，“封口费！”
“知道了又如何，你会说吗？还敢向我要封口费。”王玄策就差把无所谓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他的目光扫过身边来往的人群，换了个话题，“小墨，你说为什么异种当下，这些人还有心思玩乐呢？总有一天，外在的危险会蔓延到炎华。天灾是公平的东西，它不会管你是穷是富，是男是女，所有人都会死。但他们似乎从没在意这个，这就是所谓的娱乐至死吗？”
“这样想来，夜松海的美名，也要内忧外患的社会来映衬，这才配的上醉生梦死。”
公孙墨咬下一个山楂，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向王玄策，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意思就是该死呗，你这种人我真的服了，心里想的一套嘴上又是一套。咋，这又是谁和你探讨的问题？你觉得对方回答不行来给我挖坑？”
“我倒是觉得正常，那咋办嘛，联邦已经外派军队做了防护措施，让这些人去面对异种死的不是更快。”
“就算再黑暗的时代也别忘了生活，战争与艺术，二者缺一不可。是文明赋予岁月价值，整个人类社会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的。”王玄策嘴里念叨着，一句话讲完，连自己都笑了。
“笑什么，我才14岁，不要和我讲这些大道理啊混蛋！”
路上嘈杂，主要是公孙墨也不想听他扯犊子，只权当对方是在笑自己，恼羞成怒的一拳打在王玄策的背上。
“咳咳，没有啊！”纵是王玄策也在这一拳下绊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没好气地回怼到，“小屁孩。”
“话说，你让江哥一个人呆着，真不怕他一气之下回家？”
公孙墨擦擦嘴边的糖渣，想起平日里陪自己打游戏的哥哥来，每次自己和他玩的还蛮开心，总不能一点都不过问。
“不会的。”王玄策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不会看错的。”
“那万一看错呢？”公孙墨追问道，“你们大人都这么绝对吗？”
“那我就去京都把他拽回来，然后跪下认错。”
“谁跪下？”
“我。”
“嘿嘿。”虽然王玄策表情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但公孙墨听到这个答案还是笑出了声。他喜欢王玄策的务实，不强求脸面这一点已经战胜百分之九十同阶段往上的成年人。
“你之前还不是说他是温室里的花吗？”
“我猜每个星神传承都不尽相同，至少江淼肯定和蓝弈珏不一样。”
“所以这朵小花还没意识到，他体内有着参天大树的能量。从温室迈向荒野，他必须要渡过磨难的煎熬，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这个过程，我们谁都帮不了他。”
王玄策把手按在公孙墨的头顶，露出难得的温柔笑容。
“大概你也会走上这条路。走上这独自成长的旅途，而后，在新纪元里肆意生长，支撑起这发展了数千年的人类文明。”
“要记住，再黑暗的日子里，也会有人用鲜血铸就不屈的脊梁。”
“所以，战争真的要来了吗？”
公孙墨有些担忧，平常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解的东西和身边人潮差不了多少。听王玄策这么讲，年纪尚小的他此刻竟也有些忧心忡忡。
王玄策依然嘴角上扬，只是笑意渐渐隐去。他看了看道路对面商业中心绚丽的大屏广告，摇了摇头。
“不，战争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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