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他的脑袋逐渐清醒, 意识到做完手术了,现在应该是术后观察期,没什么问题就可以下去了。
麻醉效力应该还没过, 他感受不到痛, 只觉脑子昏昏沉沉。
像通宵后睡了长长的一觉, 看东西雾蒙蒙的,耳朵格外沉闷。
连眨眼也费劲。
小机器人第一次有了这种感受, 他没力气观察周围, 盯着白色的天花板, 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快点见到段知寒。
对时间的流逝也迟钝了, 以为只过了一小会儿, 实际上过了半小时,护士将他扶到轮椅上。
灰蒙蒙的画面渐渐明亮。
他被护士推着进入电梯,伴着轮椅的轱辘声, 从电梯到了病房门口。
当护士推着他走入病房,耳边充斥叶成关切的声音,可听不清叶成在说什么。
也没有精力去听。
他像和世界隔着一层玻璃, 直至护士将他扶上床, 段知寒握上他的手。
他努力回握段知寒的手。
语言是交流的方式, 但早在语言诞生之初便有了交流,不用只言片语,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世界一下子活过来了。
—
江戾牵着段知寒的手睡着了, 在他睡着的时候, 护士给他挂了点滴。
吊瓶里的液体缓慢往下滑。
他坐在床上不敢动, 也许是麻醉作用过去了, 耳朵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开。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痛, 一动便会扯到耳朵,右边的下巴不知为何失去知觉。
晚上陈医生来查房:“感觉怎么样?”
“下巴右侧没有知觉。”
“麻醉效果还没过去,也可能术中触碰到了鼓索神经。”陈医生的声音平淡,“如果明天还麻的话,就是损伤到了神经,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小机器人平静接受,热好鸡汤回来的叶成急了:“要是不能恢复呢?”
“到时可以开两瓶维生素B2,促进神经恢复。”
叶成不懂医学上的事,但听到开药就放心了。
当陈医生离开后,他揭开砂锅的盖子,舀了一大碗鸡汤,把鸡腿、鸡翅膀全夹进去了。
“小戾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吃东西补一补。”
江戾平时不喜欢吃东西,是单纯不爱吃东西,此时却是没力气吃东西,翻个身便用光了力气。
段知寒接过叶成递去的白瓷碗,盛起一勺汤吹了吹,极有耐心地喂少年喝汤。
江戾这才喝了小半碗鸡汤。
鸡汤没有叶成说的那么大作用,喝完只是身体暖和点儿,脑袋比之前更晕了。
右耳又闷又胀,被撑开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感觉是,有东西缓缓钉着神经。
闭上眼就能听到嘭嘭嘭的声音。
他捂了捂太阳穴,比起脑子的难受,输液的感受简直不值一提。
但他很快体会到输液的不方便了。
坐床上的时候还好,不影响他玩手机,上厕所的时候需要人扶着吊瓶。
相当于被人看着上厕所。
哪怕那个人是段知寒,他依然不好意思了。
他被段知寒扶过一次后,就不肯输液时上厕所了,宁愿憋到输液结束。
他憋得脸色涨红,段知寒无奈把他抱到厕所,低低在他耳边开口:“你哪儿我没看过?”
他红着脸上厕所。
偏偏病服的裤子是系带式,腰又很松,他单手解开蓝色系带后,难以重新系起来。
他好不容易拽住这根线,那根线又落了下去,眼看裤子就要滑下去时——
对方伸手拎住他裤子,顺手帮他系好裤子。
他的脸更红了。
当然这是住院的小插曲,更多时候他是恹恹的,他盯着反光中的自己。
手术好像没什么用。
他靠在病床上一只手玩手机,一只手输着液。
记不清挂了多少个吊瓶了,脑子没之前昏沉了,右边下巴依然麻木,医生又给他加了三瓶维生素B2。
当叶成拎着老鸭汤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江戾。
少年的皮肤本就白皙,一周下来更苍白了,左手的留置针刺破皮肤,针头的血迹尤为刺眼。
像薄如蝉翼的汝窑,稍有不慎就会隐裂。
叶成看着江戾心疼坏了,把老鸭汤放桌上:“过两天就出院了,右耳恢复得怎么样,能听到东西吗?”
他没想过否定的答案,因为江戾做这个手术太受罪了,不单是人瘦了一圈,还伤到末梢的神经,不应该是不好的结果。
少年平静答了句:“听不到。”
叶成忽然想到一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光是想想都替江戾难受。
好在少年不太在意,回答的语气轻描淡写。
他暗自松了口气,绞尽脑汁安慰:“估计还在恢复期,耳膜长得比较慢,等恢复了就好了。”
少年依然没有表情,似乎不关心能不能听见,与其说是安慰江戾,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了。
叶成虽是这么说,瞥见江戾手背的青紫,眼眶猛地一热。
为了手术这么辛苦,命运为什么不能眷顾江戾呢?给了他不幸的童年,还要给他病痛的少年。
比起万众瞩目的顶流,他宁愿江戾是个健健康康的普通小孩儿,可能缠着爸妈要零花钱,可能因为挂科烦恼。
事实上即便成了顶流。
江戾只会氪金玩游戏,是个沉迷游戏的幼稚鬼,看不到伤痛留下的阴影。
叶成赶紧别过头,走出去揉眼睛:“风糊了眼。”
可明明没有风。
江戾目送叶成的背影。
明明对手术没抱什么期待,依然忍不住垂下头,自己和好运似乎从无关系。
他想不到段知寒该多失望,没有比失望破灭更残酷的事,他为什么不能争气呢?他也想成为段知寒的依靠啊。
风吹开紧掩的窗户,这下有风了,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愿望。
想听清段知寒每一句话。
他内心涌动浓烈的情绪,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紧紧抿住唇,如同毫不在意手术结果。
他像之前那样安静吃饭服药,没人再问他此类的话,只有段知寒抱着他说相信宝贝会好起来。
他知道这是安慰啦,两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出院的日子。
给他换药的依然是陈医生,换药前告诉他:“下午打完点滴就可以出院,耳朵的纱布早可以拆了,注意回家不要碰水,一周后来复查。”
陈医生似乎有手术,换完药匆匆走了。
小机器人慢半拍走出换药室,段知寒懒洋洋倚在墙边:“陈医生说你恢复很好。”
他睁大浅色的眼,想说这怎么可能,谁知段知寒走上前,伸手取下纱布。
江戾的身体在那一刻僵住了,他其实不愿意取下纱布,纱布是块儿遮羞布,没取之前还能骗自己会恢复。
现在连骗自己都不行了。
周围的空气骤然安静,他准备直面裁决,告诉对方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段知寒贴上他右耳,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十二岁被生父打聋耳朵的少年,右耳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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