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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精一


  万历二十三年二月。

  辽东告捷。

  先是在去年十月,泰宁部落酋长把兔儿,联合朵颜部落的小歹青、福余部的伯言儿,察哈尔部的卜言台周联兵进犯辽东。

  时辽东总兵董一元与辽东巡抚郭正域商议,察哈尔部虽兵马众多,但却远离广宁,我军可先败泰宁等三部,如此察哈尔部将不战自退。

  于是郭正域依从董一元的方略,于广宁运筹帷幄,设伏大破三部。福余部的伯言儿战死,泰宁部把兔儿重伤,俘虏和斩首共五百四十多人,缴获牛马骆驼二千头。

  天子大喜升董一元为左都督,加封太子太保,荫封世代为本卫指挥使。

  因担心泰宁部去而复返,董一元选精兵强将与辽海道参议杨镐一并于辽东的冰天雪地里行军四百里,于三天三夜后袭击泰宁部巢穴。

  明军大胜共斩首一百二十级,缴获牛马及兵器不计其数,兵马几无伤亡。

  泰宁部把兔儿因受重伤不久病死,余部溃散,至于原本想与泰宁部联合进犯的察哈尔部亦是遁去。

  天子因此战大功,十分高兴,当即加董一元加官二秩,世世代代荫袭。

  天子十分注重武功之事,认为郭正域,杨镐二人进行考察,认为二人都是良才。

  杨镐因战功升任辽海道副使,寻又知杨镐在任辽海道参议开垦荒田一百三十多顷,每年储藏粮食一万八千多石,又再升杨镐辽海道参政,迈入了三品大员的行列。

  至于郭正域整治辽东有方,而且在击败泰宁,福余等部后提出分化拉拢之策。

  他在给天子的上疏中言,泰宁部遭到重创已一时不足为惧,现在仅余福余,朵颜二部与我大明为敌。

  福余部酋长小歹青已有悔意,可以允其开市以作拉拢,作为分化福余,朵颜二部之用。

  天子听了决心采纳,准许郭正域在义州开市。

  于是福余部酋长小歹青为了报答明朝,密告朵颜部长昂入侵的消息,郭正域提前得知消息后以李如梅为将大破朵颜部于锦州。

  天子闻之大喜,不仅将兵部尚书石星好好地夸了一顿,当即下旨将郭正域从右佥都御史升任兵部右侍郎,为正三品,并令郭正域进京述职。

  郭正域也创造了一个官场神话,以非翰林出身,为官十二载即官拜三品侍郎。

  正阳门前,当年那个燕京时报的编辑,因为林延潮喊冤而被打断了腿,之后忍着旁人歧视的屈辱考中了进士。

  本来他的文章可名列前茅,但因瘸腿之故,在殿试中被贬抑三甲之末。

  之后的馆选,以他的才学也本可脱颖而出,但馆师沈一贯为了让自己门生入选,同样以样貌的理由将郭正域拒之门外。

  如今郭正域又回到了这里。

  与郭正域一同的还有汤显祖,屈横江,卢万嘉等人。

  而今再入京华,众人但觉以往之事如过目之云烟。

  “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到京师了。”屈横江感慨,当年意气奋发,颇有侠气的他,而今已愈发精明干练。

  卢万嘉爷出声道:“当年老师上天下为公疏,燕京时报被查封,我与屈兄,汤兄你们先行逃亡,浪迹天涯,在江湖间躲躲藏藏。”

  “后老师起复进京,我等虽是性命无忧,却再无意出仕做官,出游各地既是游山玩水,也是体察风俗民情。”

  汤显祖笑着道:“是啊,这些年我等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正印了当时时报上那句刊题‘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

  “不,不,”屈横江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似另一刊题‘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此言贴切。”汤显祖,卢万嘉二人都是称许,然后大笑起来。

  就连一旁排队入关郭正域也是微微一笑。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众人如此时常谈论,令郭正域又回到了年轻未仕的时光。

  “那时我等满腔热血,就盼着朝廷可以用老师事功变法,如此也要跟着尽一份力,将来也能青史留名。”卢万嘉感概道。

  屈横江江闻言则打趣道:“那也是巡台大人青史留名,哪里轮得到你我这些无名小卒。”

  郭正域回过头来笑了笑道:“不敢当。”

  汤显祖道:“这话倒是不假,要不是朝廷以中丞出任天津巡抚时,我等哪里有机会为抚院幕僚出仕。”

  “说得对,若非抚台大人,我等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卢万嘉,屈横江一并赞同。

  “不敢当,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不知多高兴才是。”

  郭正域望着正阳门城楼,肃然道:“当年时报虽被查封,不再刊行,京中的百姓或许今日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但办报之宗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八字,我绝不会忘记。”

  众人想起往事,一并点点头。汤显祖道:“十二年过去了,此事我一人不敢忘记。”

  “是,就如老师那样以天下为己任担起兴亡来,不以为自己卑微而不去事功。”卢万嘉如此言道。

  其实郭正域主政辽东后,他们配合在当地屯垦荒田,鼓励百姓栽种玉米番薯之物,实实在在地为百姓作了不少好事。

  “你们在聊些什么,还不过来!”正阳门的城卒呵斥道。

  郭正域笑了笑,当即让人将文牒奉上。

  城卒见了立即拜下道:“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抚台大人赎罪!”

  城卒心想,如辽东巡抚这等封疆大吏进京,就算没有几队兵马在前开道,也是好几个大车满载着打点京官的土宜,至少身后也是家仆成群如此。

  似郭正域这样一个瘸子轻车简从的,连个七品知县的派头都不如。

  随即郭正域从正阳门进京。

  郭正域到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兵部递了帖子,哪怕是他这样封疆大吏进京,但要拜见兵部尚书石星,也不是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的。

  但郭正域有边功在身,连带着石星合兵部上下也得到了天子嘉奖,所以兵部官吏特意给郭正域排了次日下午的一个时间。

  郭正域闻之后当下对方封了一个门包,令对方十分满意。

  此次进京叙职,兵部上下都要打点,这笔钱郭正域早已经备好了。郭正域本人在辽东为官虽是双袖清风,但对于官场这些陋习也没打算绕过。

  打点好了,可以少许多麻烦,也可以少走弯路。

  这与孙承宗截然不同。

  孙承宗的清是真清,翰林之所以更清贵,主要还是彼此打交道的对象不同。

  “公事已了,”屈横江提议道,“是了,不知稚绳如何?我们去寻他如何?”

  听了屈横江提起孙承宗的名字,郭正域默然不语。

  众所周知以往燕京时报的人与孙承宗交情极好,当年林延潮被贬至归德,孙承宗宁可放弃会试出仕的资格也要追随林延潮而去,而今……

  郭正域与孙承宗却有了分歧了,这分歧不知是从何而起。

  旁人还以为是孙承宗与郭正域一内一外,或是二人地位渐高,顾虑重重,不似以往那般相投。

  不过个中原因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卢万嘉见郭正域的神色,立即道:“诶,稚绳眼下正在慈庆宫给皇长子讲书,此处哪里是我等想见就见得的。”

  屈横江道:“稚绳不是这样的人……”

  屈横江要再言却给卢万嘉打断了。

  郭正域回过头来道:“稚绳,我们是一定要见得,不过现在……我先去新民报馆!”

  听了郭正域一语,众人都是拍手叫好。

  几人坐着马车来到了新民报馆。

  刚一下马车,众人即觉得此处气象不同。

  换了京里一般衙门那都是门禁森严,石狮子把门,还有鼻孔朝到天上去的门子。但是新民报馆却是不同,这里几乎没有门禁,旁人是随意进出。

  众人问路上楼,但见沿途上的编辑各个都是一副烟熏火燎,好几日没睡的样子。

  就算是出身如翰林,也是大致如此。

  众人都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心都关注在手上的稿子里,如此氛围是郭正域他们在其他衙门里都没有看到过的。

  不久他们在主编室里见到了方从哲。

  方从哲现在可谓名声在外,经孙承宗之手后将新民报经营的有声有色,众人能拜见他都是高兴。

  不久旁人都退了出去,只有方从哲与郭正域二人留在房中。

  正如郭正域不知何时与孙承宗疏远的,他与方从哲也是不知何时接近的。

  作为一名传统读书人,郭正域在入仕之初还有些道德洁癖,故而他与孙承宗往来密切,相反对于心思深沉的方从哲少了来往。

  但后来林延潮将方从哲引荐给郭正域,故而二人也渐渐拉近了关系。

  二人关门说话商量大事,方从哲道:“恩师现在之处境并非太好。”

  郭正域叹道:“我不明白恩师非要提出复张太岳名位呢?”

  方从哲道:“此事说来话长,恩师曾言前两年面君时,圣上引太祖之言告诫,元朝以宽失天下,失在太宽,相反秦失天下在于猛,汉兴济之以宽,以宽济猛,是为得之。故太祖济之以猛,取宽猛相济之道。”

  “太祖济之以猛,因此废宰相设锦衣卫,以空印案等整肃贪官污吏,即位三十一年,无一日倦怠,整顿国事,美命你如何看来?”

  郭正域道:“宽猛之道在于裁量,不可一味以猛,也不可一味以宽。更不可各以宽猛为久持。这正如弓弦一紧一松,方能百步穿杨!”

  方从哲拍腿赞道:“正是如此,难怪恩师常称众门生中你最能领会他的心意。”

  郭正域笑了笑,林延潮纵是心底如此想,但也绝不会在弟子面前说出此言。

  但见郭正域道:“哪里及得中涵,咱们继续说。”

  方从哲道:“嘉靖年时,世宗以君王独治天下,是以为猛;隆庆时,穆宗性子宽和,以君臣共治天下,是以为宽。而本朝到了张江陵后,也是天子独治天下之局。”

  “当今天子确实以猛治天下。”

  方从哲道:“其实不然,这争国本之事闹到现在,逼退四位首辅,十几员部堂,一百多名官员被罢官流放充军,百官与圣上早已离心离德,譬如顾宪成,邹元标公然抨击朝政。如此风气之下,皇上已不能一人独治天下,但却又不肯君臣共治天下!此乃当今天下之巨弊也!”

  郭正域叹道:“中涵所言极是!圣上魁柄独持,却又不趁此将大小政务整顿一番,中外人心收拾一番,朝廷二百年固结之人心,一朝令其涣散至此啊。”

  方从哲道:“不,以圣上之聪睿肯定早就看到了这一点。皇长子性子温和,颇有穆宗之范。今因争国本之事,得到百官拥护,将来为君,也是君臣共治天下之局面。”

  “圣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心底早就明白这一点,储位之事拖延越久,大臣们也会更倾心于皇长子。”

  郭正域闻言暗暗佩服,论见事之明方从哲还在自己之上啊。

  但他没有明面上道出而是道:“所以依中涵兄所言,陛下不是不肯君臣共治,而是在位之时不肯有君臣共治之局。”

  “没错,”方从哲点点头道,“当今天下唯有宽,才可济之救之!用宽之必要君臣共治!这也是恩师之所以不肯入朝为相之因了。”

  郭正域点了点头。

  方从哲笑着道:“其实恩师等一等也好,恩师自万历八年中进士以来,拜为宰辅用了十四年。时日太短,如同年不过四五品之间。反观沈四明则他的同年乡党都在朝中身居高位。而且恩师一路从翰林院至礼部,没有吏部任过官职,而辅臣中赵兰溪,沈四明都曾在吏部任官,这点又是不如。”

  “这一番廷推,满朝官员推举他上去,乍看是因平倭之功,实因他能直言规劝天子。在皇长子立储之事上建功!如此一旦入阁必有圣上有所冲突,如此何谈君臣共治呢?故而复张太岳名位乍看是一事,但其实是此一事不成,则无一事成!”

  “我今日方才真正明白恩师之苦心。”郭正域道。

  方从哲道:“那么美命这一次进京为何?”

  郭正域道:“本用心为拥戴之事,但经中涵你这一番话,打消了此念头。”

  说完郭正域,方从哲都是大笑。

  方从哲道:“我何尝不心急如焚,但苦于人微言轻。你看这准字古字下面有一个十字,古今文书平移,皆用此字,但后来寇准为宰相,为了避讳准字减此十字,至今不改。”

  “这宰相之尊由此可见一斑,但此相体本朝除了张太岳外,无一位辅臣可复见!实为可叹可恨!”

  郭正域点了点头道:“要行新政变法,至少也要君臣共治之局。这一次吾入京,纵不能面圣,但也要以此谏之!”

  “美命,不可乱来!”方从哲急道,“你方才还不是说打消念头吗?”

  郭正域笑道:“我岂会如此毛躁。”

  说完郭正域从袖中抽出一疏来道:“这是我要呈给天子的奏章,中涵替我把一把关。”

  方从哲见此犹豫一下,然后从案上取来叆叇戴上看了起来。

  “改辽东都指挥使司为承宣布政使司?”

  明朝辽东建制上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如杨镐虽在辽东作参政,但却是寄衔在山东。在辽东都司更北的则是奴儿干都司。

  明成祖时国力强大,朱棣派宦官亦失哈九上北海,对奴儿干都司的女真各部进行安抚。此举类似郑和七下西洋,只是规模没有那么大。

  当时东北女真各部通过与明朝的往来,甚至将明朝的丝绸渡海卖给日本北海道的松前藩。

  这条路线也被称为东北丝绸之路。松前藩之地就是虾夷族所居,而这明朝从东北流入的丝绸,也被称作为虾夷锦,成为日本稀世的唐物。

  方从哲看了郭正域的方略,微吃惊道:“美命,你这是何意?”

  郭正域笑了笑道:“就是奏疏里的意思。”

  “美命!”

  郭正域抚须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故而能齐家者必修身,能治国者必能齐家,能平天下者必能治国!”

  方从哲明白了郭正域的意思,当即道:“美命,你是要在辽东用事,迫朝廷变法吗?”

  郭正域道:“中涵,现在不是洪武永乐之时了。奴儿干都司名存实亡,朵颜三卫亦是叛乱,为何如此?去年今年草原都有白灾,开市只是权宜之计。更不说虎视眈眈的察哈尔部及女真,朝鲜。”

  “若我们现在不经营辽东,若将来辽东有失,则天下必然震动!恩师在朝鲜义州设镇屯兵的用意不正在于此吗?”

  方从哲额上冷汗滴落道:“美命果真思虑周全,从哲于朝堂上说得头头是道,但论及事功,着眼全局实不如兄。”

  “要设立辽东承宣布政司使,如此将财权,人事,皆独立于山东。这不失为妙策。但这钱从何来?人又从何而来?朝廷给吗?单论山东地方怕也是不肯吧!”

  郭正域道:“故而我这才找中涵助我一臂之力!”

  方从哲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有一事相求,请美命推于东阿复起,重任礼部尚书。若不如此山东地方官员不会同意辽东设布政司。”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方从哲从柜子里取出一壶酒来道:“美命,你我喝两杯!”

  郭正域点了点头。

  这时郭正域忽举杯停止,方从哲问道:“为何不饮!”

  郭正域道:“中涵,你说我等为官一任,来来去去不过二至三年,但对当地百姓而言却实如父母一般,万千百姓的祸福就在一念之差。而文渊阁里来来去去那么多辅臣,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者,两百年来,唯有张太岳也!”

  方从哲笑道:“方才美命还不愿恩师以相位换太岳的名位!”

  “不愿是为恩师个人,愿则为了天下苍生!”郭正域感慨道。

  “我汉家气节延绵千年至今而成风骨,这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之气会在天下读书人代代相传。”方从哲道。

  “那也要看天子肯不肯用,敢不敢用,”郭正域叹道,“恩师不在庙堂上我等也当事功!”

  “说得好,先以此酒先敬张文忠公!”方从哲笑道。

  “但盼有沉冤得雪的一日!”郭正域点点头道。

  二人将美酒洒在地上,室内顿时酒香扑鼻。

  二人都是大笑,然后各满一杯落肚!

  二月春寒料峭。

  而在运河边,一所书院已是建成。

  听闻林延潮讲学开办书院,保定巡抚刘东星可谓出钱出力,当地官员也是极力配合,故而不过数月功夫书院即已建成。

  建一座书院容易,但书院何去何从却是不容易。

  书院名为学功书院,学功是林延潮的号,也是以学为功之意。

  此书院距京师不过百里地,兼之靠近运河,着实方便。

  学功书院与鳌峰书院不同,分文,理两大学院。

  文学院由林延潮兼任院长,副院长则是徐火勃,理学院则请赵士祯,徐光启二人兼任。他们反正任中书舍人也是有名无实,而在京师鼓捣那些东西也不被传统士大夫所认可,因此索性就搬到书院来研究。

  书院落成之日,文学院又称作精一学院,出自当年林延潮在鳌峰书院所讲的精一之功,糅合了王阳明所言‘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工夫’,代表了事功之学在于惟精惟一。

  精一之功用人话来概括就是,先设定目标(道心),确定目标与现实(人心)差距,既不可不切实际,也不能太佛系,找出方法所在(惟一),然后通过解决问题去实践事功(惟精),最后通过实践达到目标或接近目标。

  比如要赏花除草,去除草即可,既不要斩草除根,也不用违意接受,一心一意去为之好了。从心而为,不是为而累心,说到底即是‘知止而后有定,定生静,静生安,安生虑,虑而后能得’。

  此论化自儒家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林延潮谓众门生,这一句小至修身处世,大至为官治世皆可用得。

  而理学院则称为有贞学院,这是为了纪念徐有贞所名的。徐有贞曾任鳌峰书院讲师,后在任职的路上病故,但他所写的先后两本潞水客谈,却成为了有贞书院的宗旨。

  在潞水客谈中所言,天下务农之学有两等,一等是尽地力,一等在于劝农桑。

  尽地力就是让同样大小的田种出更多的粮食,劝农桑则在于让更多人的去种田,或从事种田有关之事。

  精一书院就是劝农桑,而有贞书院在于尽地力。

  当时大多读书人务得都是劝农桑,但后世读书人学尽地力的更多。

  故而读书人嘛,难免两等学说都是彼此相视。但菜鸡永远都是互啄的,高手则知长短互补。

  至于学功书院的宗旨也改了。

  人才不是木材,砍下供人取暖,而是要为参天大树。

  为国储才,为科举之用不是书院宗旨,而是志在让人人皆尽其才。

  听说不以科举为正业,徐火勃等人都是吓一跳,如此书院哪开得下去?又有哪个读书人肯来?

  不仅如此,学功书院还改了以往励学金的制度,没有上舍中舍外舍之分,对于学习优异的学生也不提供免费食宿,且供给膏火银。

  不仅如此书院学生食宿书本学费自理,一学三年毕业时还要进行考核,若考核不过,书院不承认你是书院的学生。

  这一下众人皆惊,从来没有听说如此办书院!如此哪里能吸引到优秀的学生至书院就学。

  而林延潮则不介意此,对于书院学生不设门槛,但凡能交得起学费,一概收入门下。

  这等‘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的举动,又是引起了徐火勃等讲师们一番惊世骇俗的讨论。

  如此林延潮还打算书院第一期招收三百人,但凡十六岁以上的读书人,出得起钱的都可以来(划重点)。

  自书院在新民报上放出招生广告后,徐火勃等做好无一人上门的准备,但哪知短短数日竟有一千余人报名书院。

  因此徐火勃又是一番‘震惊’,最后因院舍不足,林延潮对书院学生进行一番难度极低的考试,剔除了一些连字都写不好的‘读书人’,最后收了一千人。

  其中精一学院七百人,有贞学院三百人,大多人都是冲精一学院来的,若非精一学院收满,有贞学院连三百人都招不满。

  于是林延潮就在学功书院驻扎下来,以后与顾宪成,邹元标的东林书院形成一南一北两大书院。

  本来林延潮在闽中办学,地处偏远没有那么大影响力。但经此一事林延潮等于几乎将书院开在天下脚下。

  赴京赶考的读书人路经此处,无不闻名前来拜访,因此学功书院名声越来越大。

  甚至连进京作官述职的官员,也要来此拜会林延潮,官场上有谚‘未去朝天子,先来谒学功’。

  夏去秋来,学功书院再度招生,又收一千学生。林延潮向着三千弟子又近了一步。

  当然林延潮也很忙……忙着造人,林浅浅有孕,数月之后为了林延潮诞下一女,闺名单字一个双。

  林延潮喜不自胜,书院开办,又得一女,但觉得此生足矣。

  而天下仍是大旱大水兵事不断,一片如火如荼。

  林延潮有时一别书院,溪边泛舟钓鱼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

  虽说林延潮不问世事,但朝堂大事还是不断传入他的耳中。

  郭正域向朝廷提议设立辽东布政司之事,首辅赵志皋,次辅张位还以为是林延潮的主张,来信咨询打探。

  于慎行起复出任礼部尚书,多次请他回朝主政。

  闲居在家的申时行,沈鲤来信责他‘不谙大体’,枉费他们多次举荐的心意。

  这些都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林延潮于来信一笑置之,历史轨迹早已改变,如同一个车轮碾过虽是一遍又一遍,但车不知不觉已是行了许远,注定了不是当初的路线。

  日趋纷乱的天下大势,又泼上了一瓢油。

  阙左门前的宫道,郭正域拄着铁柱杖,一步一步行着。

  此铁柱杖是天子所赐,一般是给致仕大臣的恩典,这一次特赐给郭正域,一来是因他辽东军功之故,二来是为当年打断其腿亏欠的补偿,三也可能是同病相怜。

  铁柱杖顿在宫道上的青砖上,铿锵有声,众官员都看了过来。

  眼下郭正域不再是当年顺天府知府想打断腿就打断腿的读书人,他已是正三品大员,朝廷的封疆大吏,主理辽东。

  而今日廷议议论是否设立辽东布政司,正是由六部主事以上,在京五品以上官员,连同科道合议。

  此议正是由郭正域倡议的,经过内阁核准后下兵部部议,再交廷议而决定。

  此议能经内阁核准已是极难,再经兵部部议更是难上加难,无论最后廷议上能不能通过,足见郭正域的能量了。

  宴厅内的阁臣沈一贯打量四周,一旁的兵部尚书石星正与他的同乡礼部尚书于慎行谈笑风生,而厅外的郭正域令他颇不舒服。

  当初他因一己之私用自己的学生为庶常,而将郭正域拒之门外,失去了成为对方教习师的机会,没料到而今对方竟官至辽东巡抚。

  更令他不舒服,郭正域不过是林延潮一个门生而已。

  更不用说出任皇长子讲官的孙承宗,新民报主编方从哲,还有几乎穿一条裤子的于慎行,现在石星也因与于慎行乡党的缘故,隐隐倒向了林延潮。

  林延潮还未回朝堂上,一旦回到朝堂上又如何?

  “肩吾,怎么脸色不好看?”于慎行与沈一贯说话。

  于慎行与沈一贯是同年,又一并入翰林院,当然了解这位年兄‘忌刻好胜’的性子。至于他与郭正域的过节,也是了解一二。

  沈一贯自不会把心事与人说,而是道:“可远兄,莫非会看病否?”

  二人笑了笑都是看向门外,廷议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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