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平遗孤
深夜。
万物俱静。
赵高又做噩梦了。
他在五十年来总是做着同一个梦。
大地苍茫，夜色弥漫，月光照亮挥不散的死亡，整个平原尸山血河，垂死呻吟，此起彼伏，全世界仿佛都笼罩着浓浓绝望。
这是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
少年赵高被半埋在尸堆里，全身湿漉像血池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受创十几处而动弹不得，父亲就趴在身上，两只眼睛瞪圆，正直勾勾看着他，他的背后已经被射成刺猬。
父亲以身为盾挡住箭雨。
让赵高勉强保住一条小命。
赵高能清楚的感觉到父亲生命在一点点消失，他能清楚感觉到父亲的鲜血在自己身上流尽，他能清楚感觉到父亲温暖身体冰冷僵硬。
父亲眼睛却始终在盯着他。
父亲，兄长，朋友，全都倒在战场上。
长平之战，这是华夏有史以来，史无前例的残酷战场，秦赵两国几乎倾尽所有男丁，所有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都宛如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
冷！
好冷啊！
赵高的生命在流逝，他意识也渐渐模糊，整个长平像一个恐怖的屠宰场，八十几万鲜活生命都被残酷吞没。
东方天空开始浮现一抹雪白。
秦军开始收拾战场了。
国运大战结束。
赵国彻底完了。
赵高意识弥留朦胧之际，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位白色身影。
他，白衣白甲白色披风，八十几万赵人的血足以浸染大地，竟然没有办法染红他战袍的一角。
白衣将军在秦军清一色黑甲军队里何其醒目！
从来没有人能杀他。
从来没有人能打败他。
这个时代能杀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是兵家屠戮派创始人，被他兵术加持过的兵都将化身嗜血怪物。
他是死神，他是战神，他是恶魔，他是战无不胜的人屠……他的名字叫白起！
当这位秦国名将经过尸堆时，他发现苟延残喘的找过幸存者，赵高与这位秦国名将对视，那双眼睛永远都是这么冷静冷酷不带任何情感，随后长枪犹如流星般刺穿年轻人最后弥留的意识。
…………
“啊！”
赵高猛然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气。
谁都不会想到，这位权倾朝野的老宦官，这位翻云覆雨颠倒乾坤的狠戾角色，此时此刻却满头银丝凌乱，脸上全是汗珠，一张平时波澜不惊的老脸，全被刻苦铭心的恐惧与仇恨给充满了。
长平战场！
白衣战神！
整整五十年没停的噩梦！
赵高甚至觉得要是能死在武安君手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父亲、叔伯、几位兄长、几位的发小，几位挚友，全都在战场统统惨遭残杀，母亲惊愕长平战场战败噩耗而上吊自杀，两个妹妹都在后来的邯郸之战中被流失射死。
为什么！
为什么全家都死光了！
为什么惟独让我赵高苟活至今！
赵高痛苦抓着头发，当初白起屠杀数十万人以后，曾放过两百多个未成年的士兵回去报信，当时年仅十三岁的赵高就是两百多个幸存者之一，为什么我赵高偏偏要在其中，如果当初死在战场该有多好！
五十年！
整整五十年过去了！
他没有一天不从噩梦惊醒！
昔日长平之战幸存的少年，现在垂垂老矣满头白发，那梦魇般可怕的白衣战神，那尸山血海的场景，那父兄血肉模糊的尸体，母亲吊死家中尸体腐烂的画面，全部反复在梦境出现而不曾断绝。
赵高几次想要自杀。
他却强忍着痛苦活下来了。
他相信自己已经明白了老天爷让自己活下来的意义。
父亲临死的眼神，兄弟惨叫哀嚎，母亲吊死的画面，赵国灭亡的悲哀，还有所有的一切，全部凝聚成家仇与国恨，犹如一颗种子在赵高里生根发芽，以消磨所有生命作为代价，如今已经茁壮成长起来了，最终变成了赵高此生的全部！
这些年，国破家亡，沦为奴隶，备受屈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个长平战场幸存者，只是过程中产生的所有痛苦最终都化作仇恨的力量。
是的！
赵高确信自己已经明白活着的意义。
哪怕不择手段，哪怕遗臭万年，哪怕万劫不复，只要能报仇，一切都在所不惜！
赵高十九岁进咸阳宫为奴，那时就开始修行邪道之术，只想能够刺杀秦昭王，谁料秦昭王不久寿终正寝，没多久更加雄才大略的秦王嬴政登基，咸阳宫禁卫森严藏龙卧虎，荆轲都未能行刺得手，他就更没有机会了。
二十二岁挥刀自宫。
从此走上宦官之路。
赵高深藏野心，开始潜心专攻秦律，卧薪尝胆十几年。
嬴政发现并赏识赵高，将其被提拔为中车府令，十年时间兢兢业业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最终彻底取得嬴政信任，他开始在嬴政茶水里释放鬼道秘毒，最终导致嬴政身体越来越差，最终不留痕迹暴毙于东巡途中。
可是一个皇帝怎么够？
他要彻底毁掉大秦帝国江山！
他要整个秦国都为他付出痛苦而陪葬！
赵高蛊惑李斯篡改诏书，从而害死大将蒙恬与扶苏，最终扶胡亥这个废物上位。那个李斯实在是愚蠢透顶，他的法家神通本是他这种邪道的克星，只是李斯贪图富贵，为一己私心而被蛊惑，其法尽失，境界大跌，哪里是赵高对手？
蒙恬、扶苏、李斯的死是开始！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障碍了。
赵高开始继续复仇之路。
他开始丧心病狂屠戮。
秦始皇所有子嗣族人，全部都被赵高以残忍血腥手段活活折磨致死，无数强称名将被赵高指鹿为马玩得团团转，最终不得不饮恨走向灭亡。
赵高双手沾满鲜血。
他喜欢亲手对嬴姓皇族施以酷刑，他喜欢看着忠臣名将含冤而死，他听着满堂奸臣佞臣阿谀奉承，他听着高贵皇族惨叫连连跪地求饶，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快感。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赵高自己都不敢相信。
廉颇做不到的事情，李牧做不到的事情，赵国乃至六国多少明君强将都做不到的事，居然被一个小小赵高以五十年时间完成了，大秦将彻底走向灭亡，谁都无法再改变这个现实了。
赵高一手将大秦推进毁灭的深渊！
这时一个低沉男音响起：“岳父大人。”
赵高弹出一道绿火点燃油灯，简单整理凌乱的满头银丝，从噩梦惊醒的样子消失，他又重新变成大局在握的赵高，“进来。”
一个高大将军走进来，满脸严肃，不苟言笑，留着一点小胡子，黑色盔甲，左手按剑，英武不凡，当见这位满头银丝的白发老人时，他呆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敬佩。
赵高轻轻挑着灯：“说”
黑甲将军弯腰对着老人说：“起义军攻克陈留占领南阳，现在发兵武关，不日抵达关中。”
“刘季是不是送信来了？”
阎乐露出更加敬佩的表情，让自己身体俯得更低，以显得自己卑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去：“这是义军首领刘季给岳父您寄来的一份信。”
（注：长平战场各种主流史书记载是白起杀了四十五万赵兵，可具体多少可能还有争议，但这个是史学家讨论的，小鱼就不发表意见了。本书考虑到这是异界面积大，所以人口远比地球同期多，所以本章把数字改成八十几万，后文如果再出现类似情况就不特别进行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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