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镇国将军
林姜前世听过一句话, 说是六月的天儿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这句话放到这大周京城来也适用。且大周的京城气候变化尤甚,都不是六月的天才多变, 而是一年四季都变化莫测。
尤其是春秋天,有时候炎热的如夏日,有时候又冷的刮人骨头,温差极大。
春日与秋日草木衰微还不同,这是个草长莺飞,各色花卉盛开的季节——自打京城进了三月份,太医院接到的过敏病例就激增了起来。
今儿是这个娘娘脸上长了红疹子, 明儿是那个公主眼睛又痒又红像只小白兔,再不然就是哪位太妃咳嗽的上不来气了。
连太后娘娘都有些发作了气喘。
自太上皇去世后, 皇上实放宽了对林姜的限制, 并不像从前一样,非得他圣旨先下,林姜才能去给某位妃嫔诊治。现在, 林姜可以通过太医院人员的汇报, 确定是太医们不方便看诊的女子病症, 她就直接去了。
回头再想皇上报告即可。
也可见皇上对她的信任日深,从主动约束她,到放开手让她进行自我约束。
这日,林姜正在大堂侧边翻看太后往年春日的脉案, 忽有礼部的小吏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请太医。
那小吏急的说话还咬了舌头,只好边‘嘶嘶’抽气边向太医院大堂内的太医说明情况:原来是礼部左侍郎艾大人忽然舌头肿了,很快就似乎喘不上气儿来了, 憋得整个脸都紫了, 想赶紧请太医院们过去瞧瞧。
林姜一听, 这怕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或是吸了什么花粉,导致的呼吸道过敏性肿胀吧。
那这可是个要紧症候。
今儿在大堂轮值的是马院副,他是较为擅长内科和妇儿弱症的,并不擅长这些急症。此时一听这话心里就一‘咯噔’,头上立刻见了汗珠。
林姜就从里间走出,对那急的满头是汗的小吏和马院副道:“我这就去一趟礼部。”
马院副连连拱手:那可是礼部左侍郎,礼部的二把手,听这急症非自己所长,若是因自己医术生疏把人家治死了,只怕以后遭祸。原就想去请林姜的,见她自己肯出来,自然是满心感激。
在林姜走后,马院副边擦汗边对旁边用熟了算自己人的副使感慨道:“从前咱们还担忧过,恐姑娘家任院正行为腼腆,遇事以‘女子不便’而推辞。如今这大半年看过来,林院正真是女中巾帼,遇到大事从来不说缩头叫下头人去顶账的。”
旁边两位副使也跟着点头:言语可以作伪说的伟光正,一时迷惑人心,但时间过去,唯有人的真实举动,才会落在诸人眼里心里。
作为太医院正,林院正确实是将太医院的要事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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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六部跟太医院都在皇城中,离得不远,林姜赶过去,也只用了一刻钟左右。
也好在艾大人虽然过敏,但不是那种超重型过敏,否则舌头和气管再肿胀些,几分钟内就会彻底憋死,别说等不到林姜过来,根本都等不到那小吏跑到太医院。
林如海正带着礼部右侍郎守在一旁,神情焦急严肃,门外还有伸脖子焦急等着的一众礼部官员们。因礼部的邻居就是工部,此时还有被吸引来的工部侍郎,在门外焦急拉人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这出了人命了?”
林姜一到,众人霎时都松了一口气。
林如海也顾不上跟侄女多说,连忙带着众人闪开一块地。
林姜取出银针,从系统即刻买了一支肾上腺素,借着银针这一扎,注入到艾大人体内。
果然一支肾上腺素下去,艾大人舌头肉眼可见的缩小了,喘气也顺当了,脸也不紫了,只是还是大口喘气,弥补方才窒息的恐惧。
林姜倒怕他过呼吸了,又给他针了一下,让他镇定下来慢慢呼吸。
艾侍郎坐在原地惊魂未定的呼哧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心魂也从鬼门关带回来,这才反过神来,然后对着林姜一揖到底:“多谢林院正救命!”
能做到礼部二把手的侍郎一职,艾大人年岁不轻,也已经是两鬓斑白,五十余岁的人了。
林姜连忙伸手扶起:“艾大人无需这般客气,这是我太医院职责所在。”
旁边众人都是终于松气安心,纷纷交口称赞不愧是太医院院正。
其实去岁太上皇驾崩后,皇上忽然力排众议让林姜做院正,朝野上下绝大多数官员还是有点小意见的:太医院多重要啊!跟他们的人身安全也息息相关好不好,让一个娇滴滴小姑娘做了院正,关键时候她能不能撑起大事来啊。
如今这些不满议论怀疑,渐渐都消失了——正如这回的礼部之事,自打林姜上任来的半年余,所有与太医院有关的公事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而每一个亲眼见过她为人诊治的官员,也不免为其诊治的果断自信与疗效而震惊。
朝中怀疑的小火苗,经过时间与事实,被林姜一点点扑灭。就像是这回过后,礼部上下官员对于林姜做太医院正,就不会再有丝毫怀疑了。
太医院的排班的规矩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是两位院副每日轮流带着几位太医在大堂值班,应答这一日的常规工作。
人家林院正名义上可以只应对皇上、皇后、太后极个别人的特殊太医。
这礼部官员出事,人家来是情分,不来也绝不是错处。
可这位林院正这就来了,一个姑娘家,在这略有些寒意的春日,却赶路赶得额间微微见汗珠。来了之后,毫不扭捏拿态,立刻上手施针治病,果断利落。
最要紧的还不是做法漂亮,而是手到病除!
礼部上下真是刮目相看。
方才艾大人都憋成啥样了他们都是亲眼看着的,许多人心中都掠过一个阴影:艾大人怕是要光荣殉职,倒在工作岗位上了。
还有那迷信的悲观官员已经开始盘算,艾大人这般凄惨憋死,肯定死不瞑目,以后礼部估计会多出一个怨鬼来,怎么说服林尚书,找人来做做法事啊。
艾侍郎要是知道,有人不仅开始给他安排后事,更开始安排超度了,必然会暴跳如雷。
让礼部上下不服不行的是:人家林院正就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片刻就把艾大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林如海对右侍郎点点头,右侍郎就驱散了围观群众,让各级官员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干自己的活去。自己再亲自去送赶过来探头的工部侍郎,向他说明情况。
而林姜这里还在问艾大人:“您今日是吃了什么从前没吃过的食物?还是碰了什么以前没见过的花草?若不找出这过敏源来,只怕以后还是要发作的。”
艾大人一听以后还要憋个半死,连忙开动还有些缺氧的脑袋,拼命回想。
最后才想起来:“哦哦,我方才喝了一杯杨梅露。”
林姜也在京城住了几年了,知道杨梅在京城是稀罕东西,不易储存路途颠簸又容易坏,而这个季节,杨梅在南方也是最新鲜的尖儿货,市井上都见不到的,果然艾大人从前也没吃过。
“我这杨梅露还是昨儿有南边亲戚上门,才带来的今年最早产的两小筐杨梅。因夫人怕放坏了,就叫厨下做了些果子露,我今儿还带了几瓶来分与同僚。”
林如海也收到了一瓶。
林姜取了艾大人喝剩下的果子露,用银针沾了一点刺在他胳膊上,果然不多时那一片都泛起了红疹子。
林姜表示,艾大人啊,您从此就告别杨梅吧。
艾大人劫后余生地点头,连连道以后什么梅也不吃了。
然后又十分感激:“来日我命夫人小女上门,再给林院正道谢!”
杨梅窒息事件过去后,林如海倒没让林姜走,而是叫住她:“太医院若不忙,你就留一留,我有话跟你说。”
林姜就转头对两个跟着她来的太医院副使道:“那你们先回去吧,方才你们也看到了艾大人的情形,这病没什么脉象可把,只看症状就足够明显,回去各写一份病案给我,我再给你们改就是了。”
论起年纪来,她比这两位副使还要小十岁,但她说出这话,两位副使俱是如面对师长一般,认真倾听然后虚心接下这份作业。
领命后还十分振奋,觉得这是一个在院正大人跟前露脸的机会,可要把这份病案写好写漂亮!
林如海就在旁负手含笑看着。
是什么时候起,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需要他费心隐瞒保护的小姑娘,竟然成长为了跟他一样的能够担起一部的院首。
他又想起林长洲:或许三哥对女儿的放养,不是不负责任,反而是做父亲的了解女儿的本心,任由她去发挥。
这样想着,林姜随他进屋后,林如海就感叹道:“在家里我还把你当成个孩子,今日见了你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的,又见你安排下属,才恍然惊觉,你已然长大了。”
林姜脸上带笑,还是那么明亮而烂漫:“叔父,其实我是自己不想写脉案,这种细致的文字工作弄得我头疼。”太医院的存档型脉案从来都是啰啰嗦嗦,要把各种可能性都写到:就是怕以后有人翻旧账,落下文字上的把柄。
林如海:……刚觉得她长大了,这会子又是个孩子脾气了。
林姜眨眨眼:“叔父留下我做什么?您不正忙着吗?”
马上四月里有两件大事:皇上的生辰万寿节,以及清明的祭祀活动,两件事都是责无旁贷的礼部工作。
以至于林如海最近忙的都很难按点下班,多半就是在部里吃三顿饭。林姜有时候还会给林如海送点心过来。
毕竟不比她这等女子管一部门,她每日按顿要点心吃,远超御膳房的供给份例,太医院上下也都觉得正常,林院正是姑娘家嘛。
而京中六部中就不好那么大方要点心了:大家都是老男人了。
但其实,还真是世人偏见,林姜觉得,很多男人更爱吃甜食,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林如海就有点这个意思,所以林姜就常自己叫了点心,让小雀儿给林如海送了去。
“四月里万寿节一切都妥帖了。祭祀之事还需皇上再定夺。”毕竟今年需要祭拜的先祖,还多了一位太上皇。
大概是管多了盐政,做多了经济计划的缘故,林如海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提前。
四月份要忙的两件大事,从年初就在他的计划表里了,这会子虽然才三月半,但两件事的整体框架已经搭的完善了,连上奏的折子他都写完了,只等着皇上看过,再提出个体化要求。
林姜一听表示佩服:林如海果然是个有规划的人。
她倒也想做规划,但无奈太医院不比别的部门,这病人倒不倒,可是做不来企划。
见林如海不再如前半月那么忙了,林姜这才坐下:“那叔父寻我是为了?”
林如海颔首:“是为了太医院的事儿。”他看着林姜微微而笑:“是时候了。”
林姜眼睛一亮:“叔父的意思,是到时候提出改革太医院旧弊了?”
说来自打回京,林如海就替林姜一直观察着太医院。
他可是正经管财政的出身,关于太医院多年俸禄未变,早已不适合现在国民经济的情形,他目光锐利,一眼就看了出来。
也就是太医院情况特殊,正经太医都靠外快生活,上层闹不起来罢了。
可占据太医院绝大部分的副使和管勾学徒们,生活实在是惨兮兮的。只是太医院层级结构太分明,才一直压制的住。可越是压抑,以后一旦崩起来就是大崩。
药房、药库、医具库都不比别的,管勾们用不用心保养,差距是很大的。
当时太上皇过了百日,宫中一切事务都回到了正轨,林姜就想向皇上上折子,要提出太医院上下俸禄集体提升之事,但当时被林如海拦了下来。
“秦老刚刚致仕不足两月,你就上书提出俸禄之事,不但他要难堪,只怕也有人要说你急功近利。”
林姜当时苦笑道:“叔父不知道,在太上皇丧仪这段时间,太医院上下真是快要榨干了熬枯了。不是我要急功近利,更不是不顾老院正的面子,而是再拿这点可怜的俸禄,只怕人心要冷,就要闹大罢工了。”
从前太医院上下是已经习惯了秦院正做法的,秦院正又常年在太上皇跟前伺候,太医们不敢招太上皇的怒火,一直不加薪也就罢了。可新人新气象,你新院正上台,家里还是皇商出身京中出了名的有钱,难道还不管管我们太医院的经济问题吗?!
林姜感觉得出来,太医院上下对她都有这种强烈期盼。
而丧仪上太医院上下又超负荷工作了两个多月,再不给些实在的好处,真要怨气沸腾了。
林如海当即给了她个曲线救国的方法:“你作为新任院正,可以替他们要赏,但暂且不要提俸禄变动这样的根本性大事。”
林姜拨云见雾。
是啊,都是给大伙要辛苦银子,换个名头就是了!
彼时林如海继续点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就直说了:六部之中对你接任院正一职,是有些非议疑虑的。你若是此时就为太医院众人请命,知道的说你爱惜下属,为太医院上下着想,不知道的就要说你借国库图自己的虚名。”
林如海这话还是说的委婉了,政治上的攻讦,其实不分什么知道不知道,甚至不分什么正确和错误。只要他们想批驳,就能闭着眼找出无数借口来。
“再等等吧。我会替你看着时候。”
有的事一定要去做,但却不能急着做,事缓则圆。
而现在,林如海留下林姜,带着欣慰笑意告诉她:“去做吧。”
朝野上下已经认同了她这位太医院院正,且随着皇上逐渐在推动各部的改革,年后更是大刀阔斧改了海运的总章程——太医院此时夹在其中,也就不显眼。
是时候在太医院改革旧弊了。
秦太医已经彻底告老数月,林姜这时候改革,不算是急功近利。
况且过年的时候,皇上给卫刃林姜赐婚的喜事刚出来,马上又是皇上本人的万寿节,天下大庆之时,她这时候给太医院请命,也算是名正言顺,不会落下个要邀买人心的名声。
林姜起身:“多谢叔父,我这就回去写折子。”
然后又笑:“等我写完,还要妹妹给我润色。”
林如海摇头莞尔:“你们俩啊。”
自打上回听说黛玉替周黎蘅改过作业后,林姜简直是豁然开朗:对哦,家里有个绝佳的辅导员啊。
之前林姜自己写折子的时候,每次都为了措辞合宜,绞尽脑汁愁的都要揪几根头发下来,可对黛玉来说,落笔写正式公文,就如同午睡后的消遣。
做了院正后,林姜一月要写的折子,比之前一年多加起来还多,都是亏了黛玉在家里替她代笔。
林姜把这归结于遗传的力量,
林如海的折子就总是被皇上夸赞。俱画眉公公说,有一回皇上还把林如海上的折子当成范本给数十位大臣传阅,让他们以后就照这种条理规范、内容详实的奏章来写。
不要给他整个‘折子三千字,两千字在请安和瞎扯’这样的事儿来,白耽误他这位天子的宝贵时间。
皇上还冷飕飕威胁道:若是这样爱写虚话连篇的折子,朕就将你们送去守皇陵,日日给先帝们写颂书。
黛玉在文风甚至字体上头,都无限接近于林如海。
父女两个某些时候的想法,也是如出一辙。
林姜走的时候,指了指林如海桌上的玻璃瓶:“叔父喝杨梅汁吗?要是不喝就让我喝了吧。”她喜欢酸的果汁。
今日见了艾大人的窒息惊魂,别说林如海本来就不喜欢酸的,就算喜欢也不敢喝了。
林姜收获了两瓶杨梅汁,告辞离去,准备回去草拟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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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的折子递的恰到好处。
这是皇上扬眉吐气过得第一个万寿节。
从前他虽是皇上的名分,但太上皇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他的生辰过得总是走艰苦朴素流,生怕有一点僭越让太上皇生疑。
今年却是截然不同了。
要不是没出太上皇一周年,皇上真想给自己大办一场,好生感受下歌舞升平中,只有自己独立万人之巅,不必抬头看到庞大阴影的自由快乐。
不能大宴歌舞的遗憾,就化作了给臣子施恩的动力。
正所谓恩威并施,皇上自打正是执政以来,威已经攒了不少,趁着万寿节,正好可以施一拨恩典。
林姜的折子就是这时候上来的。
经林姜草拟,黛玉润色,林如海最终审核的折子,完美契合了皇上的心:林姜提出的给太医院上下增长俸禄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有点少——正好留给了皇上施恩的余地。
于是皇上大笔一挥:太医院之俸二十余年未动,其上下劳苦有功,如今按林院正所奏俸禄之数,于其上更加三成,犒太医院多年辛劳。
一君一臣可以说是配合良好。
果然万寿节前,太医院上下集体接到了涨薪水的大喜讯,喜悦沸腾之意,充盈了整个三进的院落,人人都比过年还要欢喜。
人吃五谷杂粮,都是俗人,涨薪水绝对是人生几大喜事之一。
哪怕对于不靠着俸禄吃饭的太医们来说,也是件光荣喜事:这可是皇上万寿节的恩典呢。从前国有大喜,朝野上下享受恩泽的时候,太医院作为辅佐部门,就很容易被忽略。
这回却是荣获恩典,可见皇上看重太医院上下,认可太医院工作,可是对太医院集体名望的提升都有好处。
太医们只觉得走出去,都会被人更敬重一点。
况且也没人会嫌钱多了烧手。
银子这种好东西,还是正当途径来的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太医院基础俸禄涨了,外头王公大臣们要请他们这些太医过去,肯定也会跟着涨的,想想就令太医们开心。
更令太医院上下,尤其是‘下’惊喜的是,林院正还向皇上请命,扩大了太医院的劳动力,可招收扩充一倍的学徒。
其实副使、管勾和学徒们的工作是很枯燥辛苦乏味的。
许多时候都是体力活,按着日子把药草医具们搬来搬去,或是晾晒或是储存,都是重复劳动。要是他们知道现代有搬砖这个工作,怕是会生出同理心来。
林姜提出了扩招学徒,除了要给他们减负外,也是希望有更多的基层人才可以挑选。
让太医院这湾水活起来。
扩招与加薪,对任何部门来说,都是最要紧的两项改革政策,皇上一口气都给林姜满足了。
在朝上其余官员看来,也就知道这位林院正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就如同当年秦院正一般。
当年秦院正要在太医院改革点什么,太上皇也都是直接批准支持的。只是当年秦院正更偏向于搞个人科研工作,并没有在太医院的人事变革上有什么大的动作。
作为一生奉献给太上皇的太医,他老人家一直处于,只要太医院能够保证正常运行,他就不必操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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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上下顶跃沸腾之际,外头的朝臣们,对此事却有更多的考量。
对这位林院正,他们确有刮目相看之感:新官上任三把华,她居然忍得住一直没烧。在年前许多人不看好的目光里,她都按部就班稳扎稳打,直到现在立足已稳才开始动作,这一动,就是大动作。
就这份耐性,也不愧是林氏一族出来的姑娘了。
瞧瞧吧,她爹是多会做生意,多会搞海运,再看看她叔父,从巡盐御史做到礼部尚书,从太上皇到皇上都重用有加,可见这是人家林家的家传本事。
经此一事,太医院上下可谓是干劲十足。
要是可以,谁想碌碌无为一辈子?谁不想用自己擅长的事情,博一个更好的前程。
况且他们也不是全无压力:太医院扩招一倍的学徒,固然干的活少了,但竞争上位的人多了啊。
而林院正明显是个不会被人收买,只考核真本事的人——看她的身家,实在没人能承担收买她的代价。
太医院的风气可以说是从各个方面肃然一新。
而太医们的积极表现,不但体现在太医院官方工作中,更体现在为上司分忧私人工作上头。
在这期间,林姜的第二本医书,专写常识科普性的常见病一书《长命百岁方》初稿已成。
这回都不用三春帮忙辛苦查书了,太医院太医们积极踊跃报名,承担了校对和标注索引工作。
不到三天就全部给她整理完毕。
林姜感慨:果然是专业人干专业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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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波澜不惊,却最有力量。
林姜每天都坚持去模拟手术室和模拟诊室练习,通过拿s等级攒声望值。
到了这一年六月初,也就是太上皇过世满一周年的时候,林姜就已经重新挣回了她这五年内花在系统里的全部声望值。
她在满意算账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系统商店vip客服的抽泣声。
除了倒着挣系统的声望值,随着第二本医书,《长命百岁方》的刊印,林姜的声望值正在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增长着。
但这回的增长,并不像她之前治疗皇上一样,一次暴增几千的声望值。
现在的声望值,是零点几零点几的变动着,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每天到了晚上她刷新一下声望值,都能看到上百的增长。
林姜心道:这就是人民的力量啊。
或许是一句口耳相传,或许只是一个人心思一动买了一本《长命百岁方》,再或许是有人看了书破除掉了一点陈规陋习的奇怪偏方。
在这芸芸众生,普罗大众生命里,关于医道知识的一点点改变,就如同细小的金黄色砂砾一样,汇聚到林姜这里,变成一块块代表声望值的宝石。
“这样算来,应该到今年年底,就能攒够两万声望值,开启第六层商店了。”林姜扒拉了一会儿算盘,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结论。
第五层商店已经给她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不知道第六层商店又会是什么。
她心里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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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对林姜来说,是回本之月满足之月,但对皇子们来说,却是审判之月。
皇上终于要开始正式分封皇子了。
其实皇上要分封诸子的消息,从去岁林如海刚回京接任礼部尚书时,京中就开始风传了。
当时是工部最先开始,奉命规划王府的土地和房舍,让众人嗅到了风声。
不过皇上比较沉得住气,连过年和自己万寿节的时候,都没露出一点口风和动向来。直到现在,太上皇彻底出了周年,皇上才姗姗来迟地表示:嗯,朕要开始给儿子们赏爵位了。
一时朝上没有比这件事更牵动人心的消息。
众皇子们自然也都十分忐忑,有钱的用钱,有人的用人,多方去打听父皇的意图。
周黎蘅作为绍王府的世子,更是一进上书房就会被皇子们行注目礼,一下课,他周围就会围上一圈皇子。
搞得周黎蘅不胜头疼,都想休学几日了。
绍王一听说儿子要逃学,就又把他叫来训了一顿:“遇到这等事,才是考验你与皇子们人情世故往来的本事呢,你倒是会躲清静?这不能够,日日给我进宫上书房去。”
然后还给儿子布置作业,让他做到既不得罪诸位皇子,又不涉及封王事件。
周黎蘅有点点无语:其实爹,根本不用我去得罪诸皇子,平时您见了皇子们眼睛朝天的样子,已经把皇子们得罪完了呀。
确实如此,比起绍王来,周黎蘅在皇子里的口碑好的不得了。
有这样的苦恼,周黎蘅少不得要写信给未婚妻诉苦。黛玉看了不免也要担心林姜,问了两回道:“宫中封王之事这样热闹,姐姐不会受到牵连吧?”
因天气炎热,林姜就日常含着薄荷糖,此时略带含糊道:“这事儿问我这太医院的,可是问不着。倒是卫刃那里,有皇子去打听。”
说完又摇头道:“这会子乱动乱打听的,都是傻子。”
怎么分封王爵,怎么安排儿子,完全是皇上这个为君为父的一言堂。这些皇子们越是急的团团转,就越是得不到什么好处。落在皇上眼里,只会觉得:怎么,你这做儿子的,是想倒过来指挥一下朕?
林姜从来不避讳跟黛玉谈起宫中的妃嫔、皇子、皇子妃们。
毕竟将来黛玉是要做绍王世子妃的,她要打交道的,也就是这些人。
周黎蘅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信里什么都写。比起男主外女主内的世俗常态,周黎蘅从父母身上学到的夫妻关系却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对。
于是黛玉再细看了周黎蘅的信后,不免问道:“姐姐觉得五皇子怎么样?”
林姜边想边又给自己剥了一块薄荷糖。
与黛玉哪怕身体好了也体质偏寒不同,她天生有点血热,冷一冷还好,到了夏天就觉得难捱。
“五皇子啊。”在林姜的记忆里,那只是个静默谦和的皇子,极少有什么来往。
倒是听卫刃说过,五皇子是个拎得清也沉得住气的皇子。
林姜与他唯一打过一次交道,还是太上皇丧仪后,五皇子生母李贵人病的重了,皇上下旨让她去看一看,那时候五皇子就候在母亲的宫室外头,焦急地候着。
李贵人是多年的弱症积攒了一朝发作出来,看着凶险了些,其实不大要紧。林姜施过针后李贵人的病就大见气色,又为李贵人开了七日的药,果然慢慢也就好了起来。
之后五皇子曾特意到太医院谢过一回。
“怪不得世子爷跟他关系挺好的,他俩有些地方还有些像。”林姜想着五皇子的举止神态,对黛玉说道。
只是周黎蘅是一种温柔,而五皇子则是一种稳重沉默。
就林姜接触过的皇子里,倒真是最喜欢五皇子的行事作风。
只是她对大周的皇子们有心理阴影:只看表面的话,大皇子起初还算是个正常的彬彬有礼的皇子呢。可背地里的人品就说不准了。
而林姜对五皇子的看好,也更多是爱屋及乌,能跟周黎蘅处得来的人,品性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们谁喜欢都没用,得皇上喜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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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上,对五皇子印象很是不错。
起初是这儿子的一手好字,令皇上赏心悦目,时常叫到身边来代代笔写写福字。
后来令皇上印象深刻的,则是五皇子的书被人偷去那一回。
事发突然,五皇子处理的算是可圈可点,但更让皇上看好的,是他那背负着压力通宵补的作业,还是字字工整,让人看不出仓促来。
皇上想起此事,便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朕有意将老五也封为亲王,林卿怎么看?”
林如海立在下头:“臣谨遵圣命。”
他怎么看?林如海不打算有什么看法,又不是他的儿子们,皇子们还不是皇上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他作为礼部尚书,是皇上吩咐了,让他按着前头的例写册封皇子的条陈,林如海才扒拉着前几任帝王的旧例,给皇上写了上去。
大周历代都是按照年纪来封王的,一般成婚的年长皇子,就封为亲王,其余未成婚的皇子们便先封郡王——等大婚的时候,好加一重恩典。
按照这个旧例,应当是大皇子到四皇子封为亲王,其余皇子皆为郡王。当然至于那些还不到十岁的小皇子,皇上暂且放一放不封也可。
林如海照着旧例报上去,皇上翻了翻,就提出了给五皇子加封亲王。
皇上有此意,林如海当然没有异议。
很快,皇上在朝上正式宣布:二皇子到五皇子封为亲王,赐居出府,其余皇子尚且年幼,仍旧居于宫中,待大婚后再行封王。
众朝臣都要跪下山呼皇上万岁了,忽然反应过来:等下,是不是还少点什么。
对啊,皇上刚才说的是二皇子至五皇子,四位皇子封为亲王,那,作为长子的大皇子去哪儿了?
不说旁人,就连林如海也挺意外的。
而作为礼部尚书,他不得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站出来:“臣请旨,皇长子殿下……”
皇上摆摆手:“镇国将军。”
众人:?!
大周宗室爵位极少有世袭罔替的,都降等很快,皇子封为亲王,到了亲王袭爵的嫡长子就得降一等封为郡王,而郡王再往下传,就是镇国将军。[1]
按理说,皇上给大皇子封的这个爵位,应该是百年后,由大皇子的孙子来继承的。
朝臣们俱是震惊脸,唯有林如海不动如山:也不错啊,大皇子这也算是提前感受子孙后代的生活了,旁的皇子还没有这个待遇呢。皇上果然是英明圣主啊。
林如海作为礼部尚书毫无异议,但御史台却有御史照例蹦出来质疑皇上。
这也算是御史的基操了:监督弹劾群臣的罪失,顺便弹弹皇帝的非常规操作。
于是有位胆大的御史站出来道:“皇长子居众皇子之首,爵位却如此之低,臣恳请陛下再从长考量。”
皇上坐在龙椅上,以手支颐,似笑非笑。
“朕乃诸皇子之君父,莫不是吴御史觉得比朕还要够资格,给皇子们安排爵位吧。”
吴御史当场就跪了。
这话他要是敢回答,就是妥妥的造反。
如今这天下,早不是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了。
那时候皇上不得不小心翼翼,哪怕厌恶大皇子也不能流露出父子不合,免得太上皇因此斥责,不安分的弟弟们因此攻讦他。
现在,皇上的喜与怒,就是这皇室里唯一一杆秤。
皇上为诸皇子定的爵位,以及吴御史的头铁发问与迅速滑跪,很快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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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本正在太医院整理书稿,马院副忽然探了一颗大头进来,神秘兮兮道:“院正,我有个消息告诉您。”
林姜:这可吓我一跳。
她起身请马院副进来,又给在门口洒水的小雀儿银子,让她去御膳房拿点心——林姜看出来,马院副这是一脸我要长谈的表情啊。
果然,马院副坐了下来,神神秘秘道:“前朝刚传出来的热乎新闻,我赶紧来告诉院正。”
林姜听了大皇子‘尊贵的爵位’后,先是一震,然后展颜一笑。
马院副险些被她的笑容闪花了眼。
林姜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大皇子妃在地下,应该会高兴的。
马院副只听林姜笑过后道:“果然皇上圣明烛照,一切都明白。”马院副连连点头,他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外头的朝臣们都在纳闷琢磨,为什么皇上这次兜头给了大皇子一个大耳掴子,当真是一点脸面不给这个长子留,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嫌弃。
许多人想到了大皇子南下无功而返的一程,但仅凭这个,皇上就这样厌弃长子吗?
朝臣们不得不绞尽脑汁琢磨:毕竟随着皇子们开府,可以招揽官员门客,这争夺太子之位可要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想政治投资,提前站到未来太子身后的人,可不在少数。
想要成功,就要弄明白失败者是如何失败的——大皇子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第一个被皇上踢出太子竞争队伍的失败者,被大伙儿进行解剖式分析研究。
马院副心道:许多朝臣不知道,可我们太医院里却是门清啊。
可见当年大皇子妃死的蹊跷,必是让皇上心里忌惮极了。
马院副是个话多的人,知道件隐秘不让他八卦简直要憋死他,于是他立刻跑来跟同样知情的顶头上司讨论此事——当年林姜要去给大皇子妃治病前,马院副还跟她说了其中蹊跷呢。
在马院副看来,两个人算是同一个秘密的持有者。
林姜伸手替他加了一杯茶,马院副连道不敢。林姜莞尔:“院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一杯茶值什么。”
马院副双手捧起茶来,叹息道:“院正大人到底在宫里的年岁少,我却已经熬了快三十年了。人人都说在这宫里好人不长命,可就我看来,若真是没了人肠心肝,便是长命,最终也不得好下场的。”
他还要再说,就听外头有叩门声,转头一看,是画眉公公站在那里。
马院副吓得险些把一杯茶水都洒在身上,连忙站起身开溜,还不忘煞有其事跟林姜道:“方才下官提起的年中考核条例,大人若是允准,我这就去办。”
林姜忍笑点头:“好,辛苦马院副了。”
马院副都不敢看画眉公公的脸,溜得比兔子还快。
以至于小雀儿拿回点心来的时候,发现院正大人屋里已经换过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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