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青梅煮酒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 白日便会变得漫长起来,春衫一再减薄,热气会从光和风中来。
天亮得格外早, 比天起得早的是陈怀, 他之前养伤,现在好得七七八八了, 没事可做, 就打上了今日一同去相国寺的主意。
不过他是和陈欢几人去的, 等他们走后, 祝陈愿才起来吃了点早食,只穿了件薄衣,稍涂抹脂粉, 就坐上了马车。车上宋嘉盈精神奕奕, 一点也看不出昨日的萎靡。
“早食吃了没?没吃我们先去吃一点,左右也不着急。”
祝陈愿摇头,她是吃过的,起得早人就惫懒, 懒得说话, 更何况哪怕她完全不接话,宋嘉盈自己都能把这台戏给唱下去。
“到时候我们反正也不跟那帮男子一起走, 打个照面就行。”
说起这个,祝陈愿莫名心虚, 也不知道她昨日是哪里鬼迷心窍了, 竟答应赴会, 她垂着头, 装作没睡醒的模样, 实则在想, 到时候要是被撞见了,该如何圆场。
不然宋嘉盈能拿这件事念叨她好几年。
在她的惴惴不安中,马车停在了距离相国桥还有一条街的地方,那里人多,马车进不去。
一下车,远处是拥挤且喧闹的人群,密密麻麻紧挨着,想要衣衫完好从那里走过去,估计是不可能的事情。
祝陈愿看到那么多的人,脚下打着退堂鼓,想要立马坐车回去。宋嘉盈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去,嘴里还说道:“赶紧走,这人哪有上元灯会的时候多,今日是来瞧热闹的,你可不许回去。”
她无奈往前走去,桥上挤满了前来放生的人,时不时还能听见小贩的高喊声,之后就是鸟雀乱窜,又或是乌龟鱼类入水的声音。
桥下也都是来往的船只,一眼望去,除了人,还是人。
桥上是不能走的,她们从小道上绕了一大圈,才走到门口,就没再往里,反正几人约的也是在正门。
年年到了浴佛节这天,除了浴佛斋会以外,还得请来寺庙的施主喝他们煎好的香药水。
在门口分香药水的是个小僧,个子不高,面上总是笑盈盈地,他用勺子在桶里晃荡几下,说道:“两位女施主,可要喝香药水?能驱魔去疫。”
两人都要了一碗,香药水是用来浴佛的,拿香料浸泡而成的水,加入蔗糖煮好后,等浴佛之后,送给大家,又称为浴佛水。
相国寺的香火钱收得多,不跟其他寺庙一般用糖水,反而用沉香、松香、檀香等香来浴佛,所以香药水有股浓浓的香气,味道很甜。
一入口是香气直冲着喉咙,甜腻而浓稠的水便淌在舌尖上。
祝陈愿喝不惯,她不喜欢交杂在一起的香味,也不喜欢这种甜到发腻的,以示尊重,一口气喝光了。
也只有宋嘉盈还会喝一口,闻着香气猜到底用的是什么香。
等两人喝得差不多时,宋嘉盈抬起头就看见远处走来的人,撞了撞祝陈愿,从牙缝挤出来一句话,“褚长隐来了,穿的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褚长隐今日穿得很素净,面容清冷好似高不可攀,尤其是在这佛门境地,不苟言笑到显得格外庄重。
他身旁的是褚小满,衣着和姿容俏丽,瞧着就让人倍感顺眼。
“你们两个可真要好,瞧得我都要嫉妒了,等会儿我要是掺和进你们两个中间,不会把我给挤出去吧。”
褚小满一开口就是玩笑话,不过她倒是真羡慕两人的关系。
“你尽管来,我们哪个能把你给赶出去。”
小姐妹几人聚在一起交谈,留下个褚长隐站在一边,横竖都插不进去话,他瞧说得最起劲的宋嘉盈,还能感受到偶尔瞥过去来那种不屑的视线。
默默摇头,不过就是一句调笑,也能让她记恨。
许是老天不忍心看他孤零零地站在一边,不过片刻,裴恒昭和徐培风就过来了,前面走得豪气地是裴枝月。
“姐姐!哇,好多个漂亮姐姐!”
裴枝月噔噔跑上前,混到三个人中间,小嘴巴特别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喝了香药水,偏偏这话哄得几人都眉开眼笑。
“哪来的小丫头,话说得这么好听。”
祝陈愿摸摸她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
“当然是…”你家的。
后面两个字裴枝月没有说出来,反而是冲着祝陈愿眨眨眼睛。
她没懂,又笑了一声,摸摸裴枝月的头发,视线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就是没往旁边看一眼。
倒是裴恒昭默默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
等到后面宋嘉盈的哥嫂一块过来后,几人才算是进了这相国寺的大门。
进门的人都是往佛殿赶去的,那里会有浴佛仪式,不过人多到根本挤不进去,只有褚长隐信佛,今日是佛的诞辰,自然得去观礼,还带上了褚小满。
而宋嘉盈的哥嫂常年没怀上孩子,今日也是借这个喜事,准备去拜佛,还让宋嘉盈一起去。
她左右想想,还是不愿意抛下祝陈愿,想要拒绝的时候,却听见祝陈愿说:“不如你跟着去看看,我真的不用人陪。”
宋嘉盈狐疑地打量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猫腻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松口跟自己哥嫂往大殿走去。
等到几人一走,这里的外人只剩下了徐培风。
他个傻愣子,还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走光了,站在那里,左右看看。
裴枝月上前说道:“图南哥,我大哥今日还有事,不如你带着我去寺庙看看?”
在她的攻势下,最后这里只剩下祝陈愿和裴恒昭两个人。
明明周围吵闹得像是水一直在沸腾一般,而两人站着的地方却好似很寂静。
祝陈愿没有说话,袖子底下的手轻轻握紧,走在最前面,金塘园的路她是认得的。
而裴恒昭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青灰色的衣摆晃动,面色淡然,仿若成竹在胸。
实则他的手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从上次陈怀给他那本《调光经》后,回去时,他还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翻看起来。
看完后,心里怪异却又深感触动,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大胆了一把,按照上面的内容,仿了一封信写下来相邀。
不过今日看着祝陈愿的脸色,根本没有正脸瞧他,裴恒昭难得心中惴惴。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一直到了金塘园的侧门那里,祝陈愿站定,看着门说了一句,“好了,金塘园到了,你说得只观一面,也已经见过,那我现在回去了。”
说完,她按捺出微微勾起的嘴角,转身竟真的往后,从裴恒昭旁边擦肩过去。
这跟裴恒昭想得根本不一样,眼见祝陈愿飞快地往前走,他一时没多想,大步迈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中的手腕纤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温度,祝陈愿涨红了脸看他,使劲挣了几下,气鼓鼓地瞪了好几眼。
“还不赶紧放手!”
裴恒昭脸上一下子就泛起了潮红,眼神都不敢与她直视,赶紧放开手,那轻盈的袖摆慢慢从他的手中脱落,带起阵阵涟漪。
他的手中好像握了一块铁一般,通红发烫,只觉得烫得人身体不能动弹,嘴不能言。裴恒昭的拳头握得很紧,可他一放手,祝陈愿转头又瞪了他一眼,脚步带风地往前走去。
一瞧就是生气的模样,明明说是要讨好的,结果他初次干这种事情,极为生疏,没讨得佳人欢心,反倒是又做了错事。
裴恒昭心里慌张,脚上却急急忙忙追上去,索性他个高,腿也长,迈了几步就追上了祝陈愿,慌乱之中,他想起陈怀之前说过的话,当即立马拦在她的前面,连忙作揖赔礼道歉,“今日是我孟浪了,我,我真不是有意无礼的,只是,只是…”
这后头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总不能说是自己看见她连门都不肯进去,一时情急才拽着她的手。
又怕给她留下一个登徒子的印象,本来文采斐然,口若悬河的裴恒昭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很笨拙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盯着地上。
祝陈愿倒也真没有那么生气,瞧他那副模样,跟雪蹄犯了错时一般,也是这样沉默不语,却会拿眼神偷偷看她脸上的表情。
一把裴恒昭当成雪蹄,她就觉得莫名好笑,那股子气也顿时没了,清清嗓子问他:“今日约我到这里有什么事?如果说只观一面的话,现在不是已经见过了。”
“我,我今日是想请你来尝青梅煮酒的。”
裴恒昭还是很懊恼,怎么看的时候觉得上手容易,一到自己这里时就状况百出。
从来没有讨好过一个人的他,顿时觉得这种事情比让他一口气写十篇策论还要难。
“在哪?”
裴恒昭猛地抬起来头看她,指着前面的侧门说道:“在里面的茶亭里,我带着你过去。”
他率先走在前面,步伐很慢,走一步一回头,看得祝陈愿觉得他真的和雪蹄好像,出门到了不认识的地方,也会这样走一步就回头看她一下,生怕她走了。
看着看着,她就好似看见裴恒昭头上冒出了两只雪白又毛茸茸的耳朵,一直在左右摇晃,忍不住笑出了声。
惹来他疑惑的目光,她赶紧收住笑。
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大概是裴恒昭做的安排,等到掩上门,走到边上的茶亭,那里的石桌上摆了一个食盒。
祝陈愿看得心里好笑,本来以为他信上那两句话是说说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邀她来这里吃东西的。
倒是,挺别具一格。
裴恒昭吸取了教训,赶紧上前几步打开了食盒,从里面取出来一壶酒,并一套杯子,放在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杯子的时候,泛着淡淡的青光,加上他极为专注的侧脸,眉峰柔和,嘴角带笑时,倒让祝陈愿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又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说道:“我听闻每年这时候,青梅煮酒刚上来,时人便会呼朋唤友共饮美酒,还会吟上一句诗,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我想,大概是很好的事情,便,便想邀你一同过来。”
裴恒昭是不喝酒的,不过听得徐培风说过好几次,年年刚上的青梅煮酒就遭众人疯抢,小娘子也很爱喝,才动了心思。
没想到祝陈愿根本就不按常理来。
确实相较一般的女子,她属实让人摸不透,只见她指着那酒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也不想想,哪有人在早上过来喝酒的?”
一句话说得裴恒昭和她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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