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祸头子
是她的妹妹,卫好。
她虽然也是一身素衣,却神采飞扬,眉眼中的好奇和欣喜目不暇接,显然已经有些看花了眼。
“阿好,你怎么在这?”
“姐姐,是夫人……”
孟秋蝉截住卫好的话头:“我今日出门,看见这姑娘在外面张望,便问了问,竟知这是你的妹子,来寻你的,就把人带进了府里来,好等着你。”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自己的妹妹和世子夫人在一处,总让卫婵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可孟秋蝉笑语盈盈,卫好也满含期待的样子,却让她不得不顺着别人的思路走下去。
卫婵改了口,对孟秋蝉福了福身:“多谢夫人,小妹年纪小不大懂事,请您宽宥一二,您能把小妹带进来,妾身不胜感激。”
孟秋蝉用帕子掩住嘴角笑了笑:“你谢我做什么,咱们也是姐妹,你妹妹便是我妹妹,难道我还不该照顾一二?前些日子,我正想说孙嬷嬷唐突了你,不知该怎么跟你道歉呢,今儿却巧了,你妹妹难得来一趟,就在府里住些日子。”
卫婵脸色变了变:“这不合规矩的,夫人。”
“我们凭栏院,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过都是自家姐妹,这有什么呢,你带着她去逛逛园子,抒抒郁气,也是好的,听闻你们母亲新丧,家里都没人照顾你这妹子,你也是性子这样绵软,都不跟世子和本夫人说吗,你只要一说,世子哪有不同意你接自家妹子来照顾的。”
这里面的原因就分复杂了,因为卫好见识的不多,对谢怀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谢怀则是绝不愿意把卫好接进来的,卫婵也不愿意,这并非是因为怕妹妹争宠什么的,而是怕她走上歧途。
公府看着光鲜,可实际上在这深宅大院里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不愿妹妹被里面的富贵迷了眼,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
而且公府的规矩,妾的亲戚,是不算亲戚的,且又不是家生子的那种终身奴隶,轻易是不能叫外人进府,规矩就是这样残酷,她将来若生育了孩子,也不能叫她一声娘,得喊孟秋蝉亲娘,她妹妹卫好,也不算孩子的亲姨母,公府是只认正妻那边的人是亲戚。
为了钱她给谢怀则做了通房,原本却只想着,干几年就赎身出去,而谢怀则却逼着她做了终身的妾,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就是个最重要的原因。
谁想要自己生的亲生孩儿,要认别的女人做娘,一辈子不能叫自己一声娘呢,可名分在这摆着,妾就是卑贱,就是上不得台面,妾生的孩子,若是不让正妻养,将来长成都会被骂一句小妇养的。
一想到这些,卫婵就精神郁郁,钻牛角尖想不开,可谢怀则却总觉得,有他护着她,日子哪有那么难过。
男人的承诺能相信一辈子吗?她现在得到了银钱,谢怀则这些年的全部家私,光现银就有十万两,可她失去了,是这些银子能补偿的吗?
不仅仅是唾手可得的自由,还有乡君的封号,放出去后能安然无忧的过一辈子。
得知自己伤了小腹,这辈子可能子嗣艰难,谢怀则当时的表情,难过和愧疚,还有夹杂着伤心和绝望的表情,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而她却松了一口气,一辈子没孩子,做个老姨娘在这府里,也好,若是当真生育了孩儿,还要叫别的女人娘亲,一辈子不得相认,她便是再会开解自己,只怕也要疯。
不过一会儿,卫婵脑袋里闪过好些念头,面上却丝毫显不出,谢过孟秋蝉,便领着卫好回了关雎院。
“那是世子新娶的夫人吗?看着就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那通身的气度,真是跟普通姑娘不一样呢,公府里面真阔气,原本阿娘没病的时候,带我来过一回寻你,只在门外大红门和石狮子的地方等着,里面却从未进来过,真好,这里面,跟神仙住的地方似的,怪不得能养出姐夫那样人来呢。”卫好叽叽喳喳,一刻都没停下说话。
“你闭嘴吧。”
卫婵叫红砚关上房门,就头痛万分的让卫好闭嘴:“你是怎么来公府的,你来这做什么,家里出了事?不对,娘的丧事已过,家里还有门房柳家夫妻能护着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火急火燎来寻我,还撞上了世子夫人?”
卫好寻了个美人榻,舒舒服服的坐了上去,上头铺着的褥子,都是丝绸的,而且是丝绸中的上等货,摸着就柔软光滑,还透着隐隐的丝凉。
她已经不是那个家徒四壁的普通农女,自谢怀则在小甜水巷给她们母女置办了房子还配了丫鬟,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小官家女孩的标准,过了这几个月,见过一些好东西,可她们在外面买的丝绸料子,都是穿在身上做衣裳的,竟是半点都不如这床被褥,这样上等的料子,居然只是做被褥。
卫好摸着这褥子,心中越发不舍,自家姐姐住的地方竟是如同神仙洞府似的,用的瓷器,都是最极品的官窑瓷,比家里的可好看太多,圆形花窗外便是开的正好的凤凰花,窗前有一尺瑶琴,东边乃是一副未完成的工笔画,雪影纱做的床帐旁,乃是一副只差了收尾的绣绷,绣的事一副万寿图,比外面卖的还精致不少。
卫好虽在铺子里见过些好东西,却从未有公府小姐的熏陶,她只是觉得好,又说不出好在哪里。
卫婵一看她,便知这是进了这富贵锦绣窝,看花了眼了。
坚守贫穷容易,可一旦沾惹富贵还能持身自正,坚守本心的,难。
她们这些奴婢,因为公府的富贵,主子待人还算温和,浸淫在这富贵窝,把一些小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们,也奉承的像是副小姐似的,又因看惯了好东西,就觉得外面的不上档次,痕瞧不起外头的普通百姓。
主子们开心的时候,愿意平和待人,府里二房的三小姐四小姐们,也喊过她凝冬姐姐呢。
可主子这样喊,她便真的拿乔,就真的是人家的姐姐了吗?就像丫鬟们在这府里呆久了,便以为自己也是主子了吗?
犯了事的时候,还不是说撵出去就撵出去,端砚曾经如何风光,身为世子的大丫鬟,比小姐们的大丫鬟还要被巴结呢,可撵出去的时候就有多么的狼狈,如今嫁给老桑家,做农活不说还要受婆母磋磨。
身份低微的平民,入府成了奴籍,最忌讳的,便是跟着主子被奉承了几日,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这种悲剧她看得实在太多了。
因为宠辱不惊,牢记自己身份,从不得意僭越,这才入了大长公主的眼,又因生的不狐媚出众,大长公主才选了她成了自家金孙的通房小妾。
然而令大长公主没想到的事,其貌不扬的她,却让谢怀则丢不开手,分明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又被他弄了回来。
大长公主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才对她冷落下来。
她妹妹还小呢,若是此时移了性情,并非好事,而且她还是孟秋蝉带进来的,更觉得不对劲儿,卫婵心中烦躁:“别四处看了,我问你话呢。”
卫好撅嘴:“你生什么气,对我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在公府享福,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就是不想我享受荣华富贵吧,怕我沾你的光呗,你待我还不如人家世子夫人待我好。”
卫婵险些气了个倒仰,然而当着卫好的面,她又不好说孟秋蝉的乳母因为她被发落了,一直重病,已经结了仇,孟秋蝉或许没存着好心。
“你到底是怎么来这的,好好回答我的话,还有你跟夫人都说了什么,细细说来,不然我现在就叫人给你送回去!”卫婵语气颇为严厉。
卫好撅嘴:“我没想找你的,我跟邻居孙家姐姐相约去绸缎铺子,正好经过,她知道公府世子是我姐夫,羡慕的不得了,就想下车看看公府大门,然后就碰到一辆华贵马车,前头的车夫要驱赶我们,被里面的人喝止了,那人表露身份,才知是姐夫新娶的夫人。”
卫好不太高兴的样子:“姐夫都有姐姐了,为什么还要娶别人呢。”
卫婵听得要晕倒:“她问你是谁,你就表露了自己身份,还说世子是你姐夫?”
卫好理直气壮点头:“是呀,世子本就是我姐夫啊,那日在咱们家,我叫他姐夫,他也没说不许。”
卫婵眼前一阵发黑:“姐夫岂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不过是妾,妾是什么懂吗?妾乃卑贱,妾通买卖,妾的亲戚,都不被公府认作亲戚的,你就那么当众喊世子姐夫,你把夫人置于何地?她才是世子的正室,正正经经的妻子呢,那孟家五位小姐,孟家小姐才能喊世子一声姐夫。”
卫好不懂,卫婵为什么这样生气:“我喊了又怎样,也没见世子夫人生气呀,她还很热情请我进来吃茶,还问了咱们家的情况。”
“然后呢,你又说了?娘亲去世的事,你也说了?”
卫好从未见过卫婵这么冷冷的模样,吓了一跳:“说,说了,怎么了?”
卫婵一阵阵的发晕,眼前一黑,差点倒过去,捧着茶进来的红砚急忙扶住卫婵,面对卫好也有些责备模样,语气却仍是温和的。
“卫二姑娘,卫夫人过身那日,正是世子与夫人新婚当日,我们姑娘没有世子首肯,也没得到管家夫人准允,是私自出府的,府里有喜事,姑娘却回家奔丧,乃是白事冲了红事,不吉利的,此事您对夫人说了夫人正愁找不到我们姑娘的错处,如今又不知要如何发难。”
卫好狐疑:“啊,可是我见夫人不是挺温和的,对我也很亲切,还留我在这住,反而是我亲姐姐,生怕我沾了公府一丁点的富贵,娘死后不仅不关心我,问都没问过我,而且娘去了那晚,姐夫不是也来咱们家了,姐夫都知道,怎么叫坏了规矩。”
卫婵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胸口疼得受不了,根本就说不出话。
红砚也是气,却不好说重话:“二姑娘,世子那晚出现在卫家,您不会也跟夫人说了吧?”
卫好迟疑:“这,倒是没有。”
红砚摇头:“您想想,夫人跟世子的洞房花烛,世子却出现在卫家,弃了夫人而去,你觉得夫人能不恨我们姑娘,此事你若说了,过不了多久,全府便会都知晓了,我们姑娘可就成了狐媚世子弃了正妻的女子,公府是断断不会允许这种女人留在世子身边,您真是害惨了我们姑娘了。”
卫好有些怕的眨眨眼睛,更多的却是茫然,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可是她看到的,却只是公府有多么的富贵,世子有多么的英俊。
这么个富贵窝,却被姐姐形容成魔鬼窟似的,她才不信呢。
“可,可是夫人挺温和的啊,也没为难我,姐姐你是不是总觉得谁都要害你?若是公府对你不好,你怎么能穿金戴银的,还有丫鬟伺候。”
卫婵气结,紧闭双目蹙着眉头,压根不知该说什么。
红砚抚着卫婵的后背,心中想,这位二姑娘,真是个祸头子,一来就闯祸,夫人把这个祸头子弄进府里来,就是没安好心。
“姑娘可还挺得住,不若请张太医来瞧瞧吧。”
卫婵摇摇头:“叫人来,把阿好送出去,莫要在公府停留。”
卫好一听,不干了:“我不,我不走,你凭什么送我走,家里娘没了,怪没意思的,我要留在这里。”
卫婵疾声厉色:“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多,在外面打着世子名头的事招摇,我就不说你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卫好不甘的很:“凭什么你能住在公府,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就要被你赶出去,连夫人都允了我可以多住几天的,你在府里享受荣华富贵,生怕我沾你的便宜不成?你还是我亲姐姐吗?”
卫婵脑仁疼,刚要说什么,外面翕砚进来,面带忧色:“姑娘,老夫人传您过去呢。”
卫婵和红砚看了一眼,心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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