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禁止回头(二)
这一瞬间,程寂同时抬眼,望向了对方。
他看到,抱着遗像的孩子眼里闪过一刹那的欢喜,似乎见到了极其怀念的人,而后,他的目光一转,显然是有了些许偏移,不知看到了什么,表情顿时变得惊恐起来,浑身发颤,连遗像都捧不稳了。
“欸!你这孩子!”其余的亲戚都在这一瞬间赶过来,似乎想要扳回对方的脑袋。
可是,就在这一刻,孩子的双眼,鼻腔,耳道,都开始向外溢出鲜血,势头很快,感觉就是瞬息之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无形气浪轰击到,以至于颅内出现了严重的内伤。
“喂,转回去啊!”站在左边的杨俊也是瞪大了眼睛,他呼唤着,但是对方并没有回应,想必已经失聪。
而下一秒,那帮亲属们的手率先触碰到了对方的脸。
转回来啊......
那是大人们在呼喊。
只见稚嫩的面庞在那些手掌的拧动下,皮肤微微向里凹陷,闪过刹那的白,而后,一股血液忽然喷涌而出,溅向了他的侧脸。
四散的殷红,肌体的苍白,混合在一起,变得异常妖冶。
在程寂的眼里,孩子的那颗头颅,就这么慢慢地脱落,最终掉到了那帮亲戚们的怀里,双眼依旧圆睁着,但已经失去了光芒。
这就是回头的报应吗?
后头究竟有什么东西?
死去的人,还是迫近的鬼?
程寂的心脏狂跳,在近距离看着一颗头颅掉落是一件极其震撼的事,他咬紧了嘴唇,血液顺着唇角淌下。
同一时间,他忽地想到了小舅,抱着骨灰盒站在他侧后方的小舅哪怕看到了自己儿子惨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他是在克制,为了防止送葬流程失控而波及到其他人的性命,还是说,他已经是没有任何感情,只为得到一个结果的傀儡。
程寂忽然有些记不清了,小舅当时究竟坐的是哪一辆车,会不会就是那些被厉鬼包围的车辆,而真正含有人的感情的他,早就已经被鬼影们吞噬了。
人群尖叫着,一时间乱作一团,无头的尸体朝着台阶下喷着血,横流的血液呈扇形摊开。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个双手沾满血的人一把将遗像从尸体手上夺过,然后塞到了程寂的怀中。
程寂低下头,看着玻璃上满是血珠的遗像,老人微笑着,盯得人发怵。
“别发愣,再拖下去局面就真控制不住了!”身边传来了夏红菱冷静的声音,程寂浑身一震,从呆愣的状态恢复过来。
原来刚才递来遗像的是她。
“走!继续往下!”夏红菱低声道,她混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才趁乱钻了进来,随着人群渐渐安定,她再停留就要惹人生疑了。
程寂点了点头,温热的血水顺着遗像滴到他的手上,随着他往前跨出一步,停止了很久的敲锣声继续响了起来。
哐!
锣声惊醒了很多人,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进展。
潜伏在人群中的扮演者们看了眼面色克制的程寂,又看了看后头无动于衷的谢丽斌,一时有些分不清状况。
和程寂一样,他们始终在关注着人群中表现异常的那帮人,但现在,程寂很明显就混入了其中,谁也不确定,程寂是否是按着剧情替换死者的NPC。
气氛渐渐压抑了下来。
程寂心知,自己现在已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论是隐藏着身形的厉鬼,还是其他观望的扮演者们。
在这寂静的时刻,失控的场面似乎在渐渐返回正常的“轨道”。
程寂咬着牙,一步步向下走着,和刚才一样,不断地有人将红包塞向他的嘴巴。
正因为如此,他渐渐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世界在扭曲变幻,白雾在朝着他袭来。
在他身边,无数的黑色脚印或走或跑,夹带着男男女女的笑声,似乎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
而脚下的土地,不是殡仪馆,也不是乱葬岗,而是一个人丁繁荣的村庄。
一切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展开,画面里,有一个十分眼熟的女人,程寂深知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但总觉得在某个时段曾见过。
女人自小开朗能干,家中老人由于各种疾病,丧失了劳动能力,全靠她站了出来,包揽农活,骑车售卖,撑起了这个家。
慢慢地,一切似乎都有了起色,家里老人的病稳定了,平时的农作收入也高了,一路通达至县城里的道路也开辟到了村口,不用再一路颠簸骑行山路。
就在这大好的时刻,她心中的幸运契机出现了。
那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子,无论发式还是穿搭,都彰显着大城市的潮流,对方似乎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女人,他们结识、相处,一切都发展得井然有序。
有一天,男子忽然告诉女人说:“我们在城里开一家店吧,我选好了地址,将来那里,会是我们一起合开的服装店。”
男子的人脉渠道,女人向来是不加怀疑的,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农活,也想过自己当老板娘的滋味,更别说这还是城里的店面!在这个投资概念还比较保守的时代,无疑是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
她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取出了家里所有能调动的积蓄,甚至在男子说开店资金还有一笔空缺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签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笔私人贷款。
她想着,这是两个人的期望,不论现在多拮据艰苦,在挣钱之后,这些欠款总归能还清的。
然后,她等啊等啊,几个月就过去了。
她没有等到店面的消息,反倒先到她手上的,是贷款利息的催缴书。
她急了,她拨打了男子的电话,可话筒的另一头,再也没有出现那熟悉的声音。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根本就没有开店这一说,所谓的恋情,也是为了欺骗而做的铺垫。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不断翻滚的债务,让她疲于奔命。
在付出不知多少心血还清债务的那天,她望着夜空,用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
她留了一笔钱给家里人,但家里人分文没动,而是买了一个特殊的棺椁,将其存放了进去,在一场未知的法事后,找了一块地安葬。
时间飞逝,草木枯荣。
而画面的结尾,定格在几个拿着铁锹挖掘的人影身上。
“等等!我知道画面里的人是谁了,是那个棺材原本的主人,好像是叫梁芬,难道这就是她的生平吗?”
程寂一抬眼,幻觉散去,嘴上的红包纸都已经被呼出的气体浸染透,而自己,已经走到了大金杯面包车前,车门敞开着,敲锣的人让开半步,目视着程寂。
程寂深吸一口气,本想要就这么将骨灰盒放下。
而这时,呼唤声,出现了!
不是谢家老人的声音,因为那种呼唤对于程寂来说完全没有作用,他并不是真的亲属。恰恰相反,那声音,是杨俊的,似乎在向他求救,说什么,他不小心也跟着转头了。
诚然,在这一秒,程寂心中有过刹那的慌乱,因为杨俊,确实会犯这种错误。
可是,他很清醒,他不能回头!
就在这一刻,程寂目光上移,在他的角度,恰巧对上了车辆的后视镜。
在镜片里,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排排的纸人!而一个面容惨白的女子,歪着脑袋,正紧贴在他的身后,嘴唇靠着他的耳朵,一张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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